“风老爷子让我帮他找的《百子修书》。”寒池道。
风蓝听说,不由欣喜若狂,忙下马,黑脸汉子刚刚狼狈地站起来,见风蓝身形已近,本能出手相迎,慌乱隔开风蓝已经伸过来的手,却被风蓝一枪点在手肘之上,大汉吃痛大喊,手一颤,怀中一本书掉了出来。
正是风家家传绝学,《百子修书》。
风蓝拿起来,左看右看,高兴不已。
那边,百草漫碎金环臂已舒展开来,金色长鞭如蟒蛇一般,在夕阳仅存的一丝微光中闪动,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百草漫的武器天下闻名,有九节连成,平日里只缠在手臂上,比皇家饰物还要富贵高雅。
金鞭白衣,武功高绝,故武林人送外号——白衣王侯。环臂金一旦解开了,就是天下无双一条九节鞭,所中之人无不筋骨尽断。
现在这样一条鞭子,就握在百草漫手中,他正一步步向这边走来……
西风烈,残阳斜……
寒池站在风中,半个时辰前,他打算先开棺验尸,若下手的不是百草漫,即使他是受了那木措赫的指使,也无外乎就是为了名利而已,擒贼擒王,杀掉那木措赫的王主达达里,粉碎那木措赫的造反阴谋,那么一干与他们为伍的江湖人,不过乌合之众,寒池不欲为难。
但是,现在……
寒光闪现,星芒剑已在手。
金鞭,每一次挥动都带着疾风……风动,及而未及之间,一人多粗的黄杨被鞭风所伤,即刻倾倒,百草漫身后雷鸣般的喝彩声。
星芒不显,似被笼罩在金鞭的光影之中难以脱身,只有少数人能看出,它在鞭影中闪避着,敏捷从容,不急不缓。
夕阳渐渐沉了下去,明月未升,大地一片昏暗。
两队人马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间或金鞭抽碎土地和树木的声音,两人究竟战得如何,连眼力最好的人也看不见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月渐渐明亮,金鞭更加耀眼。
稍纵即逝的星光……
金鞭究竟是长了那么一点点,只是一点点,夹杂着腥风回头的间隙,星芒像是长了眼睛,飞一般地脱开寒池的手。
一切结束得那么突然,又那么合情合理,是什么让他迷了心窍,花了眼睛,偏要来这一战。
百草漫倒在那里,像金鞭抽倒的黄杨一样,再扶不起来。
他带来的一行人,此时悄无声息,等待着死神的迎接。
半晌……
“你们可以走了。”寒池道。
众人面面相觑,不可置信。
人群中的吴妄道:“你们的脸我都记得了,若是此去出使途中再碰到各位,吴妄便送你一程。”
百草漫死了,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才还在欢呼雀跃,现在已经低着头快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就这样,白衣王侯——百草漫的江湖里走到了尽头,落幕是如此简单,甚至没有哪个跟随他的人,来收尸……
夜走无声门
大地又是一片肃穆。
寒池独自站了一会儿,青尾在寒池身侧絮絮轻跺着马蹄。
“走吧,我们送关老爷子一程。”寒池拍了拍青尾。
吩咐几个侍卫埋葬了无声门的兄弟,寒池将关华的尸首驮在了青尾的背上,百草漫的尸首放在另一匹马上,夜色中,寒池拉着缰绳,一步一步向无声门的方向走去。吴韩董风四个人自然是留下的,葛庭便跟来。
“你不用跟着我,看好队伍,就在此扎营,让风蓝连夜回去给风宗焰复命。”寒池对葛庭说。
“复命?”葛庭道。
“嗯,临行前,风宗焰修书,告知我百草漫已受雇于那木措赫,咱们此次出使定会遇到百草漫拦截,还提醒我,百草漫一手金鞭几乎无破绽可言。并送上了金鞭的破解之法。”寒池道。
葛庭皱眉道:“破绽这个东西只在实力相当的人对战时才谈得上。百草漫金鞭虽然厉害,但还不是庄主的对手,风宗焰这也是虚卖人情。”
寒池一笑,道:“现在不是敌人就很好,除了《百子修书》,风宗焰还想让风蓝也回去,你去安排一下吧。无声门离这里很近,我去去就回。”
葛庭犹豫了一下,寒池已经走远了。
寒池走后,葛庭协助蒋溥安排了露营之事,篝火熊熊而起,待一切妥当,风蓝就按照寒池的安排带着《百子修书》启程了。
夜静谧,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天色似有蒙蒙亮。
一小队人马慢慢靠近而来。
吴妄听得细微声响,猛然睁开眼睛,闪身出了营帐,只见守夜的韩毅正冲他挥手,当下屏声静气,俯下身静观,见远远一行人走来,由远及近,夜色中并不分明。
大约又走了百十多米,队首之人已能看清楚了,两人不禁心中一松,吴妄面无表情,韩毅却是笑得春风满面,来人正是风蓝口中的黎大哥—黎莫臣。
“一猜你们就会在此安营。”黎莫臣笑道,说罢下马,与二人相见,“你们二人守夜啊?庄主还在睡着?”
吴妄摇了摇头:“庄主不在营中,昨晚百草漫杀了关华老爷子,庄主杀了百草漫,现在庄主去无声门送关老爷子尸首了。”
“什么?无声门?庄主去了无声门?”黎莫臣几乎是面色骇然,“自己一个人去还是带了随从?你们两个在,那庄主是带了葛庭,风蓝和老董去的另外还带了多少人?”
韩毅见他面色紧张,脱口道:“此去有危险吗?庄主……是一个人去的。”
“什么一个人,葛庭都没有跟着?”黎莫臣急道,“这个该死的葛庭。要他何用?”说罢一跃而起,飞身上马,口道:“半个时辰我和庄主若没有回来,你们就拔营,后方有追兵,肖未央来了,约一个时辰路程就到。”
葛庭前半夜一直在守夜,刚刚睡沉,听得动静,从帐子内出来,刚巧见黎莫臣催马而去,只听得半句,忙睁大眼睛问道:“肖未央在追咱们?”
吴妄点头,回身去了蒋溥帐子。
天色已渐亮……因为接到黎莫臣的信息,大队人马亦不敢耽误,忙用了早饭,收拾行装,边等待他二人回来,边打探周围环境,心中都十分焦急。
无声门,此时无声……
果如百十年前创派的祖师李洪洞给它起的名字—无声。
寒池到来时,大门紧锁,灯笼在风中飘荡,忽左忽右,让人说不清风是哪里来的。
寒池扣了扣大门,想着一时半刻便有守夜的人来应门,便将关老爷子的尸首放了下来。
可是……半晌无人,死一般的寂静。
一阵风自门内吹来,寒池不禁警然,风中裹着血的味道……几乎是同时,寒池纵身一跃,落在了高墙之上,眼前的一切,让寒池只觉胃中翻滚。
院中,横七竖八摆满了棺材,正是无声门平日里做的营生,浓重的血气弥漫……
寒池轻落而下,慢慢推开了一具棺木,里面躺着的正是无声门一名帮众,脸上带着诡异的神情,仿佛经历了很大的苦痛和隐忍。这满院的棺材,难道……
正厅大堂之上,仍是有微弱烛火,一具金丝楠棺椁正停在大厅正中。寒池心中一冷,这是历代无声门掌门才能用的棺木,难道崔掌门……
一思之下忙加紧脚步,走至棺木之前,身形侧过,以躲避开棺木中有暗器或刺客藏入,寒池慢慢伸手推开棺木。
有淡黄色烟雾无声无息飘出……寒池已有准备,急回身躲避,仍觉黄烟追来,迅疾之下心中不禁一阵烦闷。眼见寒池行动已渐慢,即将被黄雾笼罩,忽闻颈上澜水烟骨“沙沙”作响,黄烟应声退去。
寒池凝定心神,暗自调了调脉息,不禁微笑,摸了摸已安静的澜水烟骨,心中一暖。
这是在洛阳行宫最后一次见到文依时,文依裹着手帕放在他手上的,文依当时以踩脏了不再要手帕为由,不让人生疑,实际是有这澜水烟骨掩在手帕之下的。
这种烟骨,是澜沧江中生活的一种毒獭的食指骨,因为毒獭总是用这只手捡食各类毒物,所以骨成烟褐色,且已经练就得百毒不侵。
寒池手上这块乃是从一只32岁寿星毒獭身上所取,是文依随父亲到澜沧江时,一个渔民婶婶见文依面目善雅,聪慧非常,很是喜欢,便送给了她,文依一直戴在身上。
寒池复定了定神,走至金丝楠馆之前,棺木刚被寒池推开了一个缝,此时棺内虽毒气散尽,但漆黑一片,寒池屏住呼吸,缓缓推开了棺木。
若说这世界上还有能让许寒池意志瞬间崩溃的事情,那便是眼前的情景了。
文依就静静躺在里面,貌美若生,却真真死去了,一把尖刀穿过了文依的心脏。
急痛攻心,寒池一口血喷了出来。
血如黑色的长蛇,蜿蜒在棺板之上,寒池在一阵昏厥之中看到了自己喷出的血色。“不对……我的血是黑色的……是中了刚才的迷烟……这是……是幻象。”
寒池坐了下来,强自镇定心神,可越是调动真气,心中越觉恐惧烦闷,不由得想向棺木中张望。
再望,心中又是陡然一惊,棺中躺着的已不再是文依,而是自己的母亲,正缓缓睁开眼来,看到寒池满脸凄楚道:“孩子,那木措赫早晚要荡平罗敷岭,姚净姿这个毒妇不会留下罗敷岭的一草一木,你要救他们,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