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依脸色大变,道:“快去,你快去,再晚就来不及了。”文依想要起身,被青宁一把按住。
李妈妈也急道:“娘娘切不可再动了。”
文依感觉着体内的热量在一点点流失,失去意识之时,恍惚看着碧生手忙脚乱地将白孔雀针翎插入公主手腕,另一端插入皇帝的血液之中,自己便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浑浑噩噩之中,文依看见了寒池,是多日之前,也就是他们到达长安的第二天,寒池奉命出使那木措赫,文依因为只在妃位,所以不能随孟绍濂去给大队送行,自己便孤孤单单坐在窗下出神,忽而有落花不经意间飞入半开的窗棂,落在文依手边的书上,打开来却是折得极精巧的梨花宣纸。
“珍重,归来有期。”
文依会心一笑,是寒池的字,不羁之中颇有风骨。
“你也要珍重,君须缓缓归。”文依望着窗外,出了一会神。
手中梨花宣纸,雪白素净,文依想:传花签的会是谁?梨花宣纸,宫中并不多见,这是寒池告诉她的又一样信物,是寒池在宫中的朋友所持,和翡翠萤火虫一样,还有凤羽扇坠,和齐凌子的一幅真迹都是信物。文依又一一想了一遍,确保自己都记得清楚了。
或许,顾文依更愿意就这样一直梦下去。
可时间还是到了第三日……
天已渐渐亮了,在文依的血算是止住了,可她仍旧昏睡着,今天午时便是文依和太后约定的期限,只是公主仍然毫无脉息,死去了良久。
碧生看着空空的血碗和气息微弱的文依,心中说不尽的忧伤,这两日自己和青宁趴在满是血的塌边轮流睡一会儿,已经坚持了两天。李妈妈年纪大了,折腾许久,实在挨不住,靠在墙角睡着了。
吴成奎在殿外守着,不敢进来,也不敢走开,茏平从那日听卧室内乱成一片,自己却不被允许进去,心中恨恨,便更是忠于职守,不允许人进出,吴成奎派出借口去御膳房拿吃食,给孟绍濂送信的人都被拦了回来。
碧生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头晕眼花,快要虚脱了,便走出门外,吩咐小宫女去拿些吃的,却见茏平走来,碧生便对要去准备饭菜的小宫女说:“别忘了马蹄水晶糕,娘娘爱吃。”宫女应声说是。
茏平向殿内张望了一下,道:“碧生,娘娘和公主可好?这会儿也没人来,你也累了,我进去伺候吧。”
碧生温声笑道:“不必了,茏平姐姐,临出来娘娘还嘱咐我说,让茏平好生看着门户,不到今日正午不许放人进来,还说昨日姐姐拦住皇后娘娘一行,真是忠于职守,是最得力的人呢。”
茏平见碧生坚持,又道:“娘娘过奖,这本是掌事宫女该做的。公主可醒了?”
碧生沉住心神,这个时候不能告诉他们公主已经死了,若是得知公主死了,太后必然会治顾文依的罪,文依昨天早晨随着血崩已将死了的斑斓虎蛊排出体外,斑斓虎蛊性属极阳,最怕女子经血,文依便留心停下陈以的保胎药,让“滑胎”之事提前,必有血出,没想到真的救了自己一命。
但是碧生知道,虽然血也止住了,但是文依身体便如飘萍一般,若是此时被治罪,那与死了无异。
碧生望着院子上方灼灼的日光,觉得有些站不稳,茏平忙上来扶她,借机向屋内望去,碧生不经意推了她一下,口内道:“青宁,你醒醒,我身上热得很,想去换个衣服。”
只听殿内有人道:“你便去吧,喊青宁做什么,让她睡一会儿。”
碧生喜不自胜,说话的竟然是顾文依。
风清路长
正午,子青殿的东暖阁里,孟绍濂满眼血丝,握着文依的手,久久不放开。
文依虚弱地笑着:“让皇上担忧了,臣妾没事。”
“还说没事,三日之间,朕的皇儿没有了,你也憔悴成这样,你让朕怎能不担忧?这样凶险的异虫,你为何不早告诉朕?好让朕派人救治公主,为何你要亲自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孟绍濂的目光几乎是一刻不离文依苍白的脸。
“皇帝太过偏听偏信了?什么斑斓虎蛊?哀家从来没有听过。简直荒谬绝伦。”太后厉声道,“顾文依,你好大的胆子,刚刚回宫就装神弄鬼,不仅阻碍太医救治公主,致使公主救治不及,还损伤龙体,妖言惑众。哀家已经不能顾念皇帝了,必须要将你赐死,方能整治宫闱,绝不能让你如此损害皇宫清誉。”
一旁正抱着盒子的采葭忙跪下,道:“启禀太后,公主确实是被斑斓虎蛊钻入体内吸尽血液而死,我家娘娘没有说错,而且,死虫就在盒中,请太后观看。”
“大胆奴才,这里有你插嘴的份吗?给哀家拉出去,乱棍打死。”太后怒道。
孟绍濂几乎是青筋爆出。
文依忙拉住他,向太后道:“太后息怒,采葭之言乃是听臣妾说的,公主所中确是异虫,名斑斓虎蛊,极为罕见,以吸食血液为生,请太后明察。”
“若真如你说如此奇异罕见,为何你却知道得这么清楚?难不成是你带入宫中的?”太后道,语气中满是咄咄逼人。
“文依乃是在书中看到,这种异虫寻无可寻,亦不是中原所产,文依无从得来。”文依道。
“所以根本就是莫须有的东西,不然众位国手太医怎会看不出来?”太后道,语气沉压,直透人心。
孟绍濂似乎是思索了一下,出声道:“太后所言甚是,当日情急,朕与太后还真是忽视了其他太医,需要传来当时在场的太医问问。王路,去传黄太医,张太医。”
王路忙点头遵旨,赶着就去传人。
不多时,那日随陈以前来的两位太医便于殿中立好。
孟绍濂看了看二人,道:“那日你们也曾为公主诊治,探脉的结果如何?可是如陈太医所言之肠痨?务必据实以答。”
黄张二人对视了一下,似乎因为兹事体大,心存畏惧,道:“回皇上,太后、皇后娘娘,那日公主之脉我二人也曾探过……确实不是陈太医所言的肠痨,只是症状极像,陈太医会看错不足为奇。”
“确如黄太医所言,臣当时也觉得脉象奇异,说是肠痨也未尝不可,只是……脉象之中多了流窜之气,臣当时也不敢断定,回到太医院和黄太医交流之时才知道,原来黄太医也有此感。”张太医道。
“一派胡言,你们和陈以有何冤仇?一定是嫉妒他乃太医院之首。”皇后忽然出声急道。
“皇后且听着。”孟绍濂冷声道。
顾文乔待要再说,见绍濂面色阴沉,只得禁声。
“那日为何不说?”太后掸了掸衣角,道。
“臣见衿妃娘娘与陈太医各执一词,而且所赌巨大,臣等实在惶恐,臣等惶恐……”说罢,二人俱跪下。
太后显是极讨厌衣角上一个细小的褶皱,又用手掸了掸,一个眼光闪过,二人俱是一凛:“是吗?当时不敢说,现在怎的又敢了,是这两日里偷吃了太医院珍藏的雄心豹子胆,还是有人教你们这样说啊?”
“臣惶恐,还请太后明察……臣惶恐!”张、黄二位太医不断叩首道,碰在地上咚咚作响。
“当然要查,必是要查,查谁这么大的胆子,谁这么大的能耐,能让皇上的臣子们满口胡言,信口雌黄!”太后眼神犀利,一片冷刹,“别说哀家苛待你们,哀家给你们这一个机会,若是不说……可别怪哀家心狠,这等涉及皇家血脉的大罪,可不是你们小小御医顶得下的。”
黄、张两人对视一眼,嗑头如捣蒜道:“太后饶命,太后饶命!是……是衿妃娘娘派了吴成奎出来,到御医院吩咐我们,说……说公主之病乃是斑斓虎蛊所致,当时吴公公告诉我们说公主已经救下,只要我们到时也这么说定能将陈大人扳倒,我们就是太医院的正副执事了。太后饶命,小臣不敢不尊衿妃娘娘之命啊。”
文依一句未语,只愣愣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孟绍濂眼下一片森冷。
“鬼迷了心窍的东西!”太后狠声道,“给哀家拖出去,喂狗!”
“太后,太后,罪臣都说了,句句属实,还请太后饶命啊!”二人哭道。
“拖出去。”太后厉声道,保养甚好的脸上因为扭曲,看起来甚狰狞。
众侍卫不由分说,拉了二人下去,不一会儿便有回信,已将二人处决。
“顾文依,你还有何话可说?”太后对榻上愣着的文依道。
“母后,母后,姐姐也是一时心切,文乔了解姐姐,姐姐不是……不是歹毒之人,还请太后从轻发落啊。”皇后跪下,抱着太后的腿嘤嘤哭道。
“皇后,你不能觉得你善良,天底下的人就都善良,这等残害皇嗣,妖言惑众之事,怎可饶恕?后宫此气不整,让皇帝何以治天下?”太后温言对皇后说。
说罢,又看了看在一边已经呆傻的陆芙甄道:“你也不必太伤心了,哀家必然帮你主持公道。”
说罢看也不看皇帝一眼,便道:“来人,给我剥去顾文依妃位服制,打入冷宫,待皇帝度过丧女之痛,再下旨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