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形势展眼间鼎沸,萧琰多疑,也曾叱问皇贵妃是否真的派人劫持皇后。皇贵妃喊冤,萧琰半信半疑。太后本就体弱,听到谣言之后更是体虚。萧琰顾忌母后,暂停了追查。谁知当日午夜,将士们忽然揭竿而起,将萧琰和皇贵妃下榻的宫殿团团围住,请求诛杀皇贵妃以安天下。
萧琰听闻后大惊失色,急令秦副指挥驱散众人。秦副指挥力不从心,更兼益州十万兵将也已听说了传闻,一同请命诛杀皇贵妃。益州刺史闻讯,既不喝止将士禁言,也未上书请求清君侧。然而他的中立在此刻,无异于公开支持诛杀皇贵妃。
事情演变到如此地步,萧琰也无可奈何。僵持了几个时辰,终于在天亮之际,萧琰下旨废去郭伯媛所有名位,缢杀以告慰天下。
郭妃一死,益州十万将士皆是雀跃。在此起彼伏的痛快声中,一个人的痛心似乎已经微不足道。
高阳侯郭盛之妻已过世,留下三女一子。如今长子早亡,幼女又被缢杀,剩余两个女儿不在身边倒也罢了,他的弟弟郭纲还一直觊觎高阳侯的爵位。他已然成为了孤家寡人。
许是已经看破,他留书一封,将高阳侯的爵位传于弟弟郭纲,一个人离开白帝城,自此不知所踪。
而我,在这三两日动荡之际,已经极速从暄化赶到了白帝城附近。巧也不巧,官道两辆马车交错时,清风一卷,我看到了头发已全然花白的他。
他和我父亲交情匪浅,否则也不会把周暗托付到我们家。当年朝中废后之声大噪,也只有他肯上书劝说萧琰不要废弃我。而如今利益相悖,我只能选择害死他的女儿来达到我自己的目的。高阳侯府与定国公府的交情,至此也走到头了。
郭妃被杀后,她的亲信供出郭妃藏匿皇后的地方,更坐实了皇后是被郭妃劫走。萧琰听闻之后震惊,以太后之名派人将我迎回。
那日清早,是我最后一个自由的清晨。谢之桃一路陪我来到白帝城,眼下她不得不一早离开以防被宫中旧人看见。
我与她都知道,这次一分别一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了。从今以后,我将永远是大齐的皇后,明面上的她只能做萧琰一位已过世的妃嫔。所幸她的胡郎温厚,待她极好。我承受不起的温情和欢喜,她都可以毕生拥有。
自此,天涯。
掐指一算,魏瑾被困已经二十天,我不会让他等太久。
迎我的车驾如期而至,仪仗华盖、锣鼓喧天,昭示着一国皇后的无上威仪。徐晋走在最前面,遥遥看见我时恭敬地行大礼,道:“奴才徐晋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一路归来,受苦了。”
我亲手扶起了他,道:“徐公公免礼,这些年你照顾皇上,本宫感激不尽。”
徐晋瞧了瞧我身后的小院,问:“娘娘这些日子,就是被皇贵妃,哦呸,被庶人郭氏囚禁在此的么?”
我摇摇头,道:“本宫不知,本宫被他们劫持不久就蒙上双眼,任由他们带到任何地方。今早不知何故,他们忽然放本宫,求本宫饶他们一条性命。本宫深觉他们也无辜,便让他们都逃走了。”
徐晋皱着眉头道:“此事皇后娘娘做的不妥,他们是郭氏余党,劫持娘娘本该诛连九族,娘娘岂可轻纵?”
我朗声道:“国家战事至此不知有多少人命丧黄泉,本宫身为国母无力庇佑也就罢了,岂能再害人性命。他们虽然是郭氏余党,但郭氏一死他们即刻放了本宫,可见并非是丧心病狂之徒。既然有心改过,本宫为何不能原谅他们一回?”
徐晋听我口气不善,不敢再多言。几个宫女上来帮我梳妆,我嘱咐他们一切从简。
巳时初,一切打点妥当。我瞥到仪仗前面的锣鼓,对徐晋道:“本宫好静,这些东西一概不用。进城之后不得喧哗,不许惊扰百姓,到了宫门口再去通报皇上就是了。”
徐晋连连答应,扶我入轿。
再见到萧琰时,我与他分别已一年多。记得上次见他他颓唐不已,不复从前的光彩。这次见他他却胖了不少,身体已有几分臃肿,神情也更加呆滞。
我远远下轿,徒步登上高台,背后万千将士高呼万岁,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许是刚刚失去了郭伯媛,他眉眼间有股掩饰不住的悲凉。秋风萧瑟,他的身影在我眼中异常的寂寥。背后几丛莺莺燕燕,裙带翻飞,熟悉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
我站定后俯身跪下,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皇后,你回来了?”他哑着嗓子,向前走了两步,意欲将我扶起。
我有些别扭地别过头,不经意间避过他伸过来的手,自己站起身。他一怔,然后也站直了身子,问我道:“这一年你都在暄化做什么?”
我道:“暄化久经战事不得安稳,臣妾在暄化自然与暄化军民合力抗敌。”
“是么?”他看向我,眼中的怀疑之色无从掩饰。
我心中厌恶,迎着他的目光道:“为何不是,皇上难道不记得了去岁大辽就是在暄化一战中失利,进而退回国界的么?”
他想了一会,说:“朕听说皇后身先士卒,亲自驻守暄化,你辛苦了。”
我再次俯身,低着头大声道:“那么皇上可曾听说,大辽的鹰王将太子、二皇子和公主一起掳到了大辽?”
鹰王夺位在我被“掳走”之后,处于谨慎,所以我故意称当今辽皇为鹰王,假作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
而我提起孩子,萧琰倒是万分紧张,连忙拉起我道:“朕自然知晓,曾派出使者去大辽索要,可是他们不肯交还太子。皇后你久居暄化前线,可听过到什么风吹草动,大辽究竟想把孩子如何?”
我一挑眉峰,道:“臣妾不知,孩子们被带走后,一直是近襄侯在与大辽交涉。”
萧琰神色一黯,我进言道:“皇上何不派人去询问近襄侯,看看事态可有进展?”
萧琰狐疑地打量我一眼,然后慢慢说道:“皇后不知么,近襄侯日前已被困在孤山,自身难保。”
我惊讶,半晌后唏嘘道:“大辽国经此一战元气大伤,明明已经退回本国,竟不想又再次出兵。”
萧琰摇摇头,还未及说话,他身后便跳出一个女子对我仰脸一笑,颇有些挑衅意味:“皇后娘娘是真的不知还是装傻,大辽早已罢兵,近襄侯是被楚王围困在孤山的。”
我打量她两眼,只见她身量纤细,个头不高,面容极为娇俏可人。萧琰回头看她时,她立即收起那副挑衅的样子,貌似憨厚的对萧琰笑笑。
“朕与皇后说话,你不许插嘴。”萧琰虽是责怪的话,声音却无比温柔。
我玩味地看着那女子,道:“无妨,不过本宫从前不曾见过你,你是何人呐?”
那女子对我微微屈膝,笑道:“我姓李,姐妹们都称我为李嫔,籍贯便是益州。”她话音刚落,眼珠一转又补上一句,“不过听几个姐妹们说,娘娘从前被禁足在未央宫,许多新入宫的姐妹们都没见过,这两日娘娘看着我们在眼前,大概要老眼昏花了吧。”
我不觉失笑,许久未曾与女人在口舌上这般计较了,忽然听到这样尖酸刻薄的话,竟生出几分亲切感。这女子口齿伶俐,又一副天真模样,想来郭伯媛在世时,也拿她十分头痛。
萧琰听见她说话过分,又是喝止。李嫔委屈的低着头,嘟囔一句:“明明是娘娘问我的。”
我颇为认同的颔首,替她开脱道:“皇上不必生气,的确是臣妾先问她的。”顿了顿,我又说,“离开京城之前,臣妾尚在禁足。之后皇上仿佛也并未免了臣妾的禁足,如今在白帝城,不知臣妾该在哪里静心思过呢?”
萧琰和缓了神色,道:“皇后何必说这样的话,你既然回到朕身边,自然还是朕的皇后。郭氏已死……后宫之中,还是要你来打点。”
我道:“如此臣妾先谢过皇上,臣妾一定替皇上好好打理后宫。”
李嫔闻言,横扫我一眼,看样子并未将我放在眼中。
其实我何尝没有把她放在眼中,她此刻在乎的想要争取的,都是我不屑的。而我在意的,只要她不横加干涉,我不会拿她怎样。
萧琰陪着我去见太后,李嫔和其他妃嫔都各自回宫。白帝城的行宫简陋,占地也不大。从前廷走到后宫,统共也不过百步。
太后住在一个僻静的小院子里,还未入门我便听到太后的咳嗽声。步入正殿,药香扑鼻,可见太后现在确实是病得沉重。
见我前来,太后竭力忍住了咳嗽。我打眼一看,如今贴身服侍太后的不再是从前的李姑姑,而变成了郑尚宫。也是,郑尚宫是太后的陪嫁侍女,理应服侍在前。
我屈膝,萧琰拱手给太后请安。太后摆了摆手,对我说道:“许久不见皇后了,你们都平身吧。”
我起身,太后犀利地看我一眼,道:“皇后气色不错,想来郭氏将你掳走,并未虐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