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伏在她的臂弯里,失声痛哭。
“夫人……”春雨也按捺不住,泪水滑落。
我凄然失声:“春雨,原来是因为我!郭伯媛的嫉恨、太后的疑心和皇上的猜疑,都是因为我任性不肯离开暄化。他不肯救他,我原本恨到了骨子里,可是如今我除了懊悔自己,竟发现已没有立场去记恨皇上。”
春雨抹去眼泪,连忙道:“不怪夫人,这事如何能怪夫人。当初我们谁也无法预料今日,谁都不曾想过,皇上会因为娘娘而迁怒侯爷。”
如何没想到,我在宫中那么多年,怎会不懂避嫌的道理。而我只是贪恋留在他身边的安心,贪恋心中不可告人却从未减少的情愫。我不愿离开暄化,不愿回到萧琰身边,任谁看在眼里都知道有问题。而我故意忽略,心存侥幸,以为以萧琰如今薄弱的能力,没有名正言顺怪罪我的机会。
可他毕竟是天子,毕竟是这个天下合法的至尊。执拗了一年,我还是不得不屈从于他的权势,选择回去。如非魏瑾傻痴不顾危险将我劫走,我只怕早已回到那个阴沉的牢笼中去。而眼下魏瑾危在旦夕,只有萧琰能救他。可又是因为我先前的所作所为,彻底激怒了萧琰。自魏瑾被围困,至今已有半月,他还能支撑多久?
御林军为辅尚可,绝非善战可用之兵。面对楚王二十万大军,我相信哥哥确实已经力竭。他明白利害,如果魏瑾有损,下一个被楚王猎杀的,就是他了。
去年与大辽的恶战何等凶险,我们还是挺过来了,却不想楚王一朝发兵,竟然如此难以抵挡。
他说过,等到合适的时机就会带我离开。自我认识他起,但凡他承诺做到的事,无有食言,所以我才听他信他,一直乖乖的在这里等着他。然而苦等数月,我等回的却是一个或许永不能相见的噩耗。
不,不可以。自到了暄化,我步步犹豫日日纠结,好容易放下了全身心的背负决定放肆一回,却又被命运捉弄。或许萧琰可以不顾忌他的生死,我却不能坐视。
无论来日如何,眼下我是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的。
傍晚残阳如血,西北大漠的荒凉让我的心境更加冷淡。我一个人去了暄化城中,又回到当初居住过的那个小院子。
这个小院子里,埋葬了我父辈的爱恨,记叙了我舅舅一辈子的愧疚,也见证了我如嫩芽般萌发的情愫,和如今无奈又无力的选择。
人的命运,真是上苍注定的,首尾相连的可怖。我的一辈子,恰如舅舅临死前说过的,缘起于此,那么也自当缘灭于此。
忽而记起,他曾特意嘱咐过我,如果有一日我也走到了母亲当年的那一步,万万不要学她。我以为他是不愿我与不该纠缠的人纠缠,魏瑾却告诉我是不该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如今想来,我们的理解都太肤浅了。
舅舅此生,看过了太多的悲欢,经历过太多爱恨。如非走到今日的地步,我或许永远不会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母亲是窦氏的女儿,背负着一个家族的命运,却与无法属于她的人产生了感情。当情.爱与责任相遇时,母亲任性的选择了了前者,却终究不得不屈服与后者。我们在这世上,到底不是单独存在的个体。除非自私到几点,需要承担和背负的责任,永远也无法摆脱。
因为放纵过,所以更明白什么是责任。
爱,也是责任的一种。一如我不能放弃魏瑾,他的平安康健是我此生最大的背负。
第152章 郭妃殇
我意欲回到萧琰身边,除掉郭伯媛和太后这两颗绊脚石。只是思来想去,我无法面对春雨。次日的早晨,我骗她说我听到楚王的辎重会经过永孟坡,并请她带人去伏击。我说只要伏击了楚王粮草辎重,或许孤山之围可解。她关心则乱并未生疑,即刻点兵三千奔赴永孟坡。
支走了春雨,我把三个孩子托付给舅舅从前的亲信,让他们一个月后把孩子送到白帝城。靖儿聪明,已然知道我最终决定要回去,临别时牵着我的袖子问:“母后,你不等魏叔叔了么?”
我挠挠他的小脑袋,强笑道:“母后等不了了,你在这里等着魏叔叔可好。你信母后,不出一个月魏叔叔肯定来看你。”
靖儿眨眨眼,对我笑道:“我们拉钩,母后可不许骗人哦。”
骗走了春雨,安顿好了孩子,我即刻动身前往白帝城。谢之桃陪我同行,一路上胡郎驾车,我同她坐在马车中。她握住我的手,道:“白帝城尚远,你若是后悔一切还来得及。”
我摇摇头:“我不会后悔的,”双手一翻我反握住她的手,企图从她掌心的温度中得到一丝能支撑我走下去的力量,“郭伯媛不难对付,太后却太难。她认定我与魏瑾有纠葛,如非我亲自回去澄清,她是不会相信的。她既不信,又怎会劝说皇上营救魏瑾,必是除之后快。”
谢之桃温和地看着我,问:“可是你想过没有,太后何等精明,她没有那么容易相信你。你的回归也许非但不能证明自身清白,反而是不打自招自投罗网。”
“这个我自然知道,”我嘴角一勾,“她多疑的性格与皇上相似,我不求她全身心的信任我,但至少我会让她无力猜忌。”
夜晚灯影交错,我奋笔疾书,写下了三封亲笔信。谢之桃坐在我旁边接过那三封信,看了两眼喃喃道:“兵马司秦副指挥……尤典仪……”她狐疑地看着我问,“你什么时候与这些武将有交情了?”
我见她一脸不解,慢慢道:“我与他们能有什么交情,与我有交情的,是他们的夫人。”
谢之桃愈发不明所以,我深深吐出一口气,几年前的回忆涌上心头,却恍如隔世。
“当年你离宫不久,我把身边的柔嘉和柔仪指给了他们。如今成婚数年,听说夫妻感情都甚笃。尤其是柔嘉,膝下已经两个儿子承欢了。”我露齿一笑,“天下大乱之后,御林军和虎贲军在外,秦副指挥和尤典仪统帅的零星人马,便是近身保护皇上的亲兵。”
谢之桃骇笑:“你要他们逼宫?”
我冷笑着点点头:“当年唐明皇盛宠杨贵妃不理朝政,李林甫杨国忠专权,才导致了后来的安史之乱。马嵬坡下,唐皇虽然十分不愿,却也不得不依从将士之心在佛堂缢杀贵妃。如今楚王反叛,打的就是清君侧的名头。郭妃一死以谢天下,难道不应该么?”
谢之桃眼波一转,将信搁下:“既存了逼宫的心,又何必这么麻烦,早早逼着皇上出兵就是了。”
我摇摇头:“他们虽然是皇上亲兵,但毕竟力量有限。就凭他们,哪里能真的胁迫皇上。益州卧虎藏龙,若有人察觉他们心存不轨,难保没有投机者借机生事,到时候反而不妙。”
谢之桃颔首,认同道:“那倒也是。”
我叹了口气,指尖捻动着那两封信:“所以啊,即使逼宫我也要给他们充足的理由,让将士们自发的情愿跟随他们。只要他们能得到军心民心,就不怕有人伺机兴风作浪。”
谢之桃慨然:“看来你杀她已是志在必得。”
我清泠含笑:“郭伯媛确实可以激起臣民将士愤怒之心,毕竟天下因她而乱。而她专宠良久身份特殊,或许还有值得利用的地方。”
谢之桃一怔,然后回过味来,抿嘴一笑。我向南而望,冷冷道:“我与她不睦多年人尽皆知,她从前陷害过你觊觎凤座也是罪证确凿。我在暄化历经数次恶战都平安无事,前些日子皇上要接我去白帝城却偏偏下落不明。你是局外之人,你觉得郭伯媛的嫌疑大么?”
谢之桃想了想,说:“起先一心以为你的失踪或许与近襄侯有关,如今再一想,你失踪了对皇贵妃的好处最大。她有洗不掉的嫌疑。”
我唇齿间冷意更深:“那日被劫之初,我就有想过是郭伯媛要置我于死地,所以宁愿自尽。后来认出了为首一人是魏瑾的参将,这才把心放下。仔细想想,郭伯媛恨我入骨,我若是回去她又怎肯相容。白帝城千里之远,这一路未必就能顺畅。”
谢之桃秀美的指甲“嗒”的一声敲击在桌面,她轻描淡写道:“虽然是莫须有,但她害人不少也不冤枉。”话毕,她指尖滑到第三封书信的火漆旁,问:“这封信上没有名字,是给谁的?”
我默不作声,眼睛一转也看向那封寄往江南的书信,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筹谋得当,利用该利用的人,算计该算计的事。唯独此人此事,我于心不忍。
两三日之后,白帝城谣言四起。起先是在百姓中议论,说皇贵妃郭氏媚惑君上,导致皇后失宠,太子地位动摇。楚王妃是皇后的妹妹,见此情景忍无可忍,这才劝说楚王清君侧。天下的祸事皆是因皇贵妃郭氏而起,而她非但没有悔改之心,还派人暗中劫持皇后,谎称是被山贼掳走。如此蛇蝎行径,非诛不能泄恨。
萧琰听说后大惊,连忙派亲信秦副指挥追查谣言是从何而起。秦副指挥奉命追查,却因为市井早已谣言纷纷无从下手。而秦副指挥手下的将士,恰恰是因为追查此事而得之真相,愤怒之下更不愿执行萧琰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