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戛然而止。
飞白抬起头来。自己的船已顺着那江流漂到下游的岸边,她面前丈余远的石上摆着一把断纹琴,一人端坐在后望着她,显然便是方才那抚琴之人。
飞白只觉甚是难为情,低头尴尬道:“见笑,见笑,阁下琴艺高超,我一时间……听得动情了。”
抚琴人轻声一笑:“呵……想不到子期已死,这世上仍有伯牙知音。”
飞白忽然心中一动,再次抬起头来。
眼前的抚琴人一身黛青色长袍,头发不绾不系地垂落下来,声音清冷,仿佛一名超脱凡世的化外之人。
飞白一凛:“你是……敢问阁下名号?”
“我是居于这山中的隐者,你不必知晓我的名号。”抚琴人答道。
他的确极是神秘。当年在金陵方圆数百里之内,她也没能打听到他到底是谁。飞白只知他曾是欧阳鉴的朋友。可是,欧阳鉴在世之时,从来没有向她提起过这个人。
她正暗自思索,抚琴人忽然问道:“你驾船渡江,可是要一路北上?”
“不是。”飞白回神,垂下眼睛,“我……不知自己要去哪里。”
抚琴人道:“原来如此。我正要去北方,若你漫无目的,可愿同我结伴而行?”
“啊?”飞白冷不丁一愣,“不,不必了,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一年来,她一直是一个人。秋去冬来,风霜雪雨,她像一个这尘世中的过路人,隐匿行踪,四处流浪。她回去过坎离庄,望着那些枯死的桃花和烧焦的青砖,在那废墟之中为昔日的亲友立起坟墓。她回去过无暝谷,满山遍野的奇花异草生机依旧,却物是人非,痛彻心扉。她甚至去过九江,远远遥望梅文鸿一家,向当地人打听得知他们离了京城那是非之地,反而生活得安详和乐,梅夫人甚至又诞下了一名千金。梅文鸿添了个女儿,梅思齐多了个妹妹,一家人其乐融融,或许会渐渐不再记起她罢。
飞白没有前去相认,知道他们过得幸福,那便足够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宁明尘仍是在位之君,她的出现只会给亲人们再次带来麻烦。
后来,她便来了金陵。同龙湮和黄芍药小聚几日,又告别了他们孤身离开。独驾一舟千里去,心与长天共渺,不知自己该当去向何处。
不过,定然不会是北方。那个方向曾经有她昔日的噩梦,她不想再去重温。
飞白深吸一口气,不愿再作停留,转身便欲离开。
“我去北方,乃是去寻一名故人的踪迹。”抚琴人忽然说道,“我隐于这凤凰山中,一直不知他的消息。直至前些日子,我才知道,世人皆言,他一年之前便已不在人世了。”
飞白微微一凛,停下脚步。
“你,便是欧阳鉴的小徒儿吧。”抚琴人望着她道。
飞白骤然回头望着他:“你,你怎知……”
“呵,两年前,我曾见你来到凤凰山将走火入魔的欧阳鉴带走。”抚琴人微微一笑,“欧阳一向冷情,但对你这小徒儿却是上心得紧。”
岂止是上心得紧。
飞白心中一痛,闭上眼睛:“如果你说的故人是师父,那么他,确已不在人世。”
抚琴人默然片刻,问道:“你可知他的葬身之处?”
飞白点头,低声说道:“在京城向南百里之外的荒山。”
“你确认他死了?”抚琴人轻声问道。
“我亲眼看着他身受重伤,落下山崖的大火。战场之上,焦骸无数,我……我甚至连他的尸体都不可能找到。”
“死不见尸?那他还有希望活着。”抚琴人忽然说道。
飞白痛苦地摇了摇头:“不可能……”
那险绝的断崖,熊熊的烈火,砸落的山石,还有他的重伤,甚至是身上一直没能解的阴阳赤鸩……她想不出任何欧阳鉴还能活在这世上的理由。若是有,她宁愿不要自己的性命,踏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让他重新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看着他的脸,听到他的声音,哪怕是像他们初识之时那般,一句斥责和讽刺也好……
又是一阵窒息般的疼痛,飞白紧咬嘴唇,低下了头。
抚琴人望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呵……若连你自己都放弃了一切希望,那么我无话可说。” 抚琴人转过身去,“我如今便是要去寻他的踪迹。你是否同行,自己决定罢。”
飞白蓦然抬头,望着他的背影无言。
抚琴人不再理她,背起长琴,如白鹤踏江,飘然向北方走去。
飞白怔愣片刻,咬了咬牙,抬步追了上去。
?
☆、落花归乡(二)
? 春日的江南如水,春日的江北如澜。
飞白木然地跟着抚琴人,二人在金陵城买了马和水粮,一路策马而行,踏过百里芳草,纵横阡陌,却几乎无任何交谈。数日之后,他们已从金陵来到了汴梁。
汴梁乃是中原大城,虽不及京城般繁华,扬州般风流,金陵般厚重,却亦是熙熙攘攘,人烟浩繁。尤其是在这盛春时节,更是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抚琴人将缰绳勒住,马儿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他凝目望着汴梁的大街小巷,忽然说道,“姑娘,我有一不情之请。我们可否在汴梁驻留一日?”
飞白微微一怔,随即道:“自然。”
二人在城中最大的客栈安顿好后。抚琴人即不告而别,不知去了何方。
飞白心下虽略觉奇怪,但并没有十分在意。她出了门,在城中漫无目的地行走,不觉行至黄河边上,却远远发现了抚琴人的身影。
黄河浩瀚,抚琴人立在那堤岸之旁,眺目望着远处,良久不语。
飞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里似是有一处庄院。那庄院朱门紧闭,依稀看得出昔日辉煌的红砖绿瓦,只是如今年月已久,破败不堪。
抚琴人觉察到飞白的到来,回过身望着她。
飞白颇为窘然:“啊,我不是故意跟着你的,只是……”
“无妨。”抚琴人摇了摇头,“我也不过是忆起往事,一时感慨罢了。见笑。”
“往事?”飞白微讶,不由得又瞥了那庄院一眼。
抚琴人已飘然离开:“那里应早已无人居住,我们走吧。”
他们行得数步,忽然背后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没过多久,那脚步声停了下来,然后是一个男人大吼的声音:“开门!”
飞白一凛停步,转过身悄声观望着。
抚琴人亦住了脚步。
只见有十几个江湖打扮的人士站在那庄院门口,为首一名男子正在粗鲁地撞门。
过了片刻,那庄院的大门居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名二十八九岁的女子带着几名随从,自庄内走了出来,她一身紫衣,颇为秀美冷艳,手持长剑,恼怒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朱峤!又是你!你们休要欺人太甚!”
那朱峤傲慢道:“慕长虹,你想明白了没有?你们青云门,何时方能滚出汴梁?”
慕长虹怒道:“我们青云门自建派以来一直据于汴梁,又没有碍你们的事,何苦如此相逼?”
“哼,如今我‘天南帮’在这汴梁城独霸一方,自然不想让碍事的苍蝇在眼前晃来晃去。”朱峤挑眉,“另外,这处庄园风水最好,我们帮主看中了,准备修成天南帮汴梁总舵,若是你识相,就赶紧带着你们门中之人老老实实地挪出来!”
慕长虹怒不可竭:“混账!我派东方门主在二十年前便已创立青云门,你们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对我们吆三喝四?”
此言一出,朱峤哈哈大笑:“你还好意思提那个东方诒?十几年前,你们东方门主意图争那天下第一的名号,却在天下英雄面前出了大丑,被年少的欧阳鉴打得大败,从此十几年没有一丝音讯。江湖上都猜,东方诒既虚荣又好面子,定是因打不过欧阳鉴,在金陵的凤凰台羞愤自尽了!”
他声音甚大,这些话传入远处飞白的耳中,令她不禁一怔。
青云门……凤凰台……这不正是在说欧阳鉴十几年前一战成名的事情?青云门的东方诒,可不就是十几年前在凤凰台被欧阳鉴打得大败,后来失踪的那人?原来这紫衣女子,竟是那个东方诒的昔日的手下?
慕长虹几乎失控,倏然拔剑,大声吼道:“休得侮辱门主!门主不过是失踪云游,迟早还会回来!”
朱峤怪笑一声:“十四年毫无踪影,你还指望着他回来?江湖之人都知道,东方诒落败之后,早已将青云门解散。谁曾想你一个小小娘们儿,竟非要将那残破不堪的青云门扛下来,如今这般惨淡境况,比江湖中最弱小的门派还不如!你要么现在就滚,要不然,就来给我们帮主当个十八房小妾,也算是你祖上积德了!”
慕长虹气得双目含泪,双手颤抖,当即拿起手中长剑,向朱峤冲去。
朱峤后退两步,呼喝手下道:“把这个女人绑起来!带走!”
他的随从们一拥而上,很快便将慕长虹压倒在地。慕长虹大声呼救,她身后的随从却畏缩不前。有些人手甚是不规矩,慕长虹急怒攻心,竟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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