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鱼白渐显,天色将明。欧阳鉴仍旧昏迷不醒,一旁的宁明尘亦是无声无息。
飞白心如乱麻,疲惫不堪,靠在旁边的山石之上,闭目片刻,不觉睡去。
远方的晨光悄然升起。初升的春阳微微,稀薄而温暖,笼罩在她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蒙眬之中,仿佛有一个影子靠近了她,忽然遮住了那日光,使她的面前一片黑暗。
飞白蓦然惊醒,猛地起身,抬头的一刹那,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欧阳鉴竟然立在了她的面前,正定定地望着她,一双眼眸在阳光下明如秋星。
飞白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梦中,心顿时狂跳起来:“师父,师父……”
他醒来了,他醒来了!飞白浑身颤抖,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扑进他的怀中,对他诉说这一年来的思念,几回魂梦与君同的思念……
可是,欧阳鉴竟只是望着她,不发一言。他立在那里,目光复杂,沉默无言。
飞白怔愣片刻,忽然想起了宁明尘的话。欧阳鉴曾受重伤,失去了记忆,或许如今已不记得她……
“师父,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飞白试探着问道。
欧阳鉴不答,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飞白心下一沉。
“好……”飞白咬了咬唇,一脸郑重地望着他,“你或许真的不记得我了,那么我告诉你,我是你的徒儿……不!我是你的,你的……”她说不出口,忙又摇了摇头,“你不必管我是谁。总之,你之前受了伤,又身中剧毒,但宁明尘说,只要这一次你能醒来,那便是余毒全消,再无后患。现下你就跟我走,好不好?我带你去一个你以前住过的地方,我……绝不是欺骗你的!”
她有些紧张,语无伦次,眸子却是晶亮如水,痴痴地望着欧阳鉴。
欧阳鉴看着她,忽然迈开脚步,向她走了过来。飞白不知所措,后退两步,差点就踩到了高崖边的危石。
“你,你怎么了?”飞白惊慌失措,以为自己说得太多,连忙双手乱摆,“别,不要误会,当我没说,我当真不是坏人,不过你跟我走,我们可以慢慢来……啊!”
飞白一声惊呼,欧阳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傻丫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欧阳鉴望着她,声音低沉而微颤,“一年以前,你没有死?”
飞白一愣,不由自主地说道:“我当然没有死!一年前死的是师父你吧?”
欧阳鉴瞪了她一眼。
飞白惊觉失言:“啊呸呸呸!才没有人死呢!啊……”
她话未说完,已经撞在了欧阳鉴的肩头。
欧阳鉴紧紧地拥住她,低声道:“不许再说了。我竟然还能再见到你,丫头……”
久违的熟悉气息将她包围,飞白听到他的话,眼泪夺目而出:“师父,你记得我,你竟记得我……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
“我醒来看到你在我身边的那一刻,便全记起来了。”欧阳鉴闭上眼睛,“方才我只是不敢相信,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飞白仿佛整个身体都松下来,脸埋在欧阳鉴怀中,闷声说道:“师父,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相思铭心刻骨,无论咫尺天涯,离别生死,永无消逝之期。
东方的朝阳已然升起,照在二人的身上,灿烂而温暖。
“……事情便是这样。东方诒留在了汴梁,而我一路北上来寻你……”
飞白向他絮絮说着这一路的遭遇,将遇到东方诒的一节尽数说给欧阳鉴听。
“呵,东方那个家伙。”欧阳鉴微哂,“他肯回去,那自是甚好。”
“师父,你也一样。”飞白望着他,“你回来了,就不许再走……我以后,再也不要同你分开。”
“好。”欧阳鉴目光温柔如水。
“我们回无暝谷,过从前的日子。不过师父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我。我以后可不仅仅是你的徒儿,还是,还是……”
“知道。”欧阳鉴轻轻抚摩着她的头发,忽然笑道,“从前我还常嘲笑东方诒年过而立还与年轻小姑娘有风流之缘,想不到我竟有一日,也会娶一名小妻子。”
飞白羞得满脸通红,埋在他的怀中抬不起头来。
“若是以后师父再欺负我,我可不会像以前那么听话了!”
“……鬼丫头,我以后怎会欺负你。”
“嘻嘻。”飞白抬起头望着欧阳鉴,眸中泪光尚未完全褪去,笑道:“这一次多亏了宁明尘。若不是他,只怕我再也见不到你……”
欧阳鉴闻言,脸上的笑意忽然渐渐褪去。
“宁明尘……”欧阳鉴皱眉,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不对,宁明尘?”
他转过身去,看到倚在山石之上,像是沉睡未醒的宁明尘。
“师父,怎么了?”飞白疑惑地望着他。
欧阳鉴快步走到了宁明尘的身边。
“宁明尘……宁明尘?”欧阳鉴沉声道,“宁明尘!醒醒!”
宁明尘没有回音,只是安静地靠在山石上。他眉间的朱砂在朝阳的照耀之中却变得暗淡,脸色苍白如雪,仿佛退去了一身的铅华和尘埃。
彼时春风十里,晨光初晞,天地已然被这蕴藏的生机唤得苏醒,而他,却再也不会醒来。
飞白只觉大脑之中嗡地一响。
“宁明尘!”她飞奔上前,脸色大变,“怎么会……”
朝阳的光辉映在宁明尘已经冰凉的身体之上。他闭着双眼,安详而静谧。
天地仿佛一片空寂,原来这便是死亡。无论是春风化雨,还是雀鸣鸟啼,对于我而言,已再也感受不到。
而你与他别离的痛苦或是重逢的喜悦,我更看不到了。
白姑娘,你可知晓,当年的贤王为了将我控制在手,从我幼时起便喂我□□,是故长久以来,我身体不好,体质更是异于常人。当年我在藏药殿之所以身中阴阳赤鸩而平安无事,不是因为我有秘药或是解药,而是由于我的血中之毒本就与之相克。
而我为了以自身之血救欧阳鉴的性命,服下的那味不可或缺的药引,是紫海棠。
这些,你都不知道。不过……你不必知道了。
紫海棠对我而言,是致命之毒,亦是当日同你相遇的缘由。犹记当年的扬州明月之夜,你贸然冲出为我解毒的那一刻,便是我的一生之劫的开始。而这劫难,直至今日,才终将结束……
我曾以为,这一生最重要、最渴望的事情,应是辗除那个最可怕的敌人,夺回我所本该拥有的一切。直到杀我母亲的人俱已伏诛,我大仇得报,执念得解,才明白所谓帝王雄图之业,于我而言竟无丝毫牵挂和留恋。
我曾以为,若想得到你,则亦应像我谋权夺位那般,用上各样的心思和手段,将你强留在我的身边。可是险些害死你的那一刹那,我方痛彻心扉,悔不当初……你如山中灵雀,心在别处,便是被我费尽力气折去羽翼,亦永远不可能从属于我。
我曾以为的事情太多,后来,才知道我错得有多么远。
你帮我太多,而我……又欠你太多。既如此,我将那晚你为我吸出的紫海棠重新服下,藉此还给你一个完整的爱人。
欠下你的一切,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偿还。
我不会再是英明的一国之君,亦再也做不成你的朋友……
我们即将生死相隔。
白姑娘,后会无期。
世间情为何物,竟是那样崇高,崇高得付出一切,不求任何回报,却又是如此卑微,卑微到尘土里,将自己永久埋葬。
又是一年繁花开尽,无暝谷的一角,坟茔上落满了花和蝴蝶。
飞白望着那坟茔之上的无字之碑,轻声说道:“宁明尘曾经说过,他很是向往无暝谷的生活,清静平和,与世无争。他这一生在京城之中,孤苦劳碌,寂寞无依。我们将他葬在这里,常常来看看他,或许他就不那么寂寞了……”
“嗯。”欧阳鉴立在她的身旁,点了点头。
飞白心下有些难过,回过身来,靠在欧阳鉴的肩头。
“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就好像做梦一样。”飞白闭上眼睛,喃喃说道,“可是梦醒之后,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
欧阳鉴揽她入怀,紧紧拥住:“傻丫头,我还是一样的。”
“明明你是最不一样的一个。”飞白轻声嘟囔。
“哦?”欧阳鉴失笑,“我怎么不一样了?”
“以前师父对我,可没有这么温柔。”飞白撇嘴道,“我可记得你从前不管有些什么事,都只爱同我作对,但凡心情不好,都会冲我发脾气……”
“好了,丫头。”欧阳鉴无奈摇头,抚着她的头发,“那时候都是我的错。这个月的十五,我带你去南山里看花。若是你喜欢,我将满山的花都画下来,作为赔罪,怎样?”
“不好。”飞白板着脸道。
“……那从今以后,我用一生的时间来向你赔罪,如何?”
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
飞白一怔抬头,望着眼前之人的双眼。欧阳鉴回望着她,他的面容清俊如旧,而那双眸子再也不复昔日的冰冷。她看到自己的影子在他眸中,仿佛跌入一汪春水,永远在其中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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