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公子望着晕倒在地的青衣男子:“看起来,等不及回去了啊。”他喃喃说道,“苦寒香,只剩这最后一束了。不过……这应也是我最后一次催动你身上的寒毒了罢。”
白衣公子停顿片刻,转过身去,望着那两名随身侍卫。
“你们回宫去,”他声音凝重,“告诉宁昱均,若是朕三日之内没有回宫,便不必寻找了。他在御书房能看到朕留下的诏书。之后该怎么办,他自己明白。”
两名侍卫不由得齐齐惊愕:“皇上,您……”
“还有小青和楚骏……”白衣公子微微一顿,摇了摇头,“罢了,不必为他们带话。他们清楚自己的责任在哪里。”
他的声音渐渐变轻,重又咳嗽起来。
两名侍卫纵然诧异莫名,却始终不明就里。白衣公子言语坚决,他们只得行礼告退。二人策马离开,身影渐渐消失于北方。
白衣公子回转身,屈膝跪坐在昏迷的青衣男子身前。
一道白色的剑光闪过,鲜红的血色染红了山坡上的碧草。
白衣公子闷哼一声,脸色更加苍白。他闭目片刻,待得脑中眩晕稍缓,重又睁开双眼,目光落在天际落下的夕阳之上,突然一怔。
在那落日的尽头,有一个人的身影自南方而来,仿佛越过千山万水,秋朝春暮,如归鸿一般翩然而至。这个身影是那样熟悉,熟悉得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呵……”白衣公子忽然一笑,笑中有着说不清的复杂和苍凉。
“你来了啊。”
“师父!”
飞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路飞奔到山崖之上的。她心中狂跳,待得望见倒在地上的那个人,仿佛被雷电刺中,耳畔轰然一响,目光陡然失去了神采。
欧阳鉴躺在那高崖之上的芳草之中,双目紧闭,清俊的面孔与她记忆里的模样全然无异,却像是睡着一般,长眠不醒,嘴角旁似有血痕。
师父,你竟然在这里,你竟然就在这里……飞白像是深陷梦境,又瞬间从梦境跌回现实。
师父,我终于寻到了你,可我不希望这是一场空……
飞白浑身发抖,忽然抬头望着宁明尘:“宁明尘!你对他做了什么?”
她像是失控一般地吼道。
大风吹起宁明尘雪白的衣衫,袍袖染着红色的血迹,仿佛雪中摇曳的罂粟,艳丽而寒冷。
“我没有对他做什么。”宁明尘答道,声音透着几分疲倦,“不过是在救他的性命罢了。”
飞白闻言一愣,渐渐恢复了理智,却是望着他不语,目光中透出些许狐疑。
“你不信我?”宁明尘望着她的眼睛,淡淡一笑,“也罢,我做过那么多对不住你们二人的事,你不愿信我,也是应该的。”
飞白没有说话,她俯下身仔细察看,确认欧阳鉴确实只是昏迷,心下稍定,方才抬头,问道:“师父怎么会在你这里?”
“去年此时,就在这战场之上,贤王身亡大败,而你却不知所踪。” 宁明尘答道,“后来是我赶到这里将他救起,一年以来,一直在为他治伤疗毒。”
“你说什么?”飞白一惊,“你赶到这里?”
“奇怪吗?”宁明尘望着她,“你认为那时候潼青偷偷带你出宫,我会不知道?之后你们目的地何在,我会不清楚?你们既来了这里……我便也来了,不过比你们晚到几个时辰而已。”
“……”飞白无言以对。
宁明尘行事一向是这般出人意料,毫无章法可循,就好比此刻他身为皇帝,却孤身在这荒郊野外一般。飞白没有再纠结此事,只问道:“你救起了师父,然后……怎样了?”
“欧阳先生受了极重的伤,我将他收治在宫中,用尽天下良药,费尽功夫,终于将他的伤堪堪治好。”宁明尘说道,“只不过经此一劫,他元气大损,那阴阳赤鸩的余毒,亦是更加严重了。”
飞白心下揪紧。她望着欧阳鉴消瘦的轮廓,颤抖着抚上他的脸颊,触手冰凉。
师父,对不起,对不起……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竟然不在你身旁,对不起……
“你不必自责。”宁明尘缓缓坐在地上,像是站立不住一般,“便是你一直在旁,也帮不上任何忙。直到前几日,他才终于醒转过来,只是似乎已失去了记忆。这一次他不告而别,离开京城来到此处,看来便是记起了什么。但是我问起他来,他却……连你也不记得了。”
连你也不记得了。
先是失而复得,又是得而复失,飞白的心情大起大落,反而归于麻木。她摇了摇头:“只要师父他好好活着,记不记得我,又有什么关系?”
宁明尘没有接话。
飞白不由得心中着急,望着宁明尘道:“师父还好好活着,是不是?他究竟何时才能醒来?”
宁明尘抬起眼睛:“若他寒毒能解,便可醒来了。我已将最后一味药给他服下。”
“最后一味药?”飞白微惊,“你……还是肯为他解毒了?”
“呵……是。不瞒你说,他身上的阴阳赤鸩,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能解。”宁明尘轻声说道,“只因我血质特殊,恰可以克制阴阳赤鸩。”
“什么?”飞白愕然,“所以,你……”
“不错。若我想解救他人身上的阴阳赤鸩,只需自服下一味药引催动,再用自己的血为他解毒即可。”
望着宁明尘沾染着血色的袍袖,飞白心下五味杂陈。
“一切便看这一次了。若他能醒来,则余毒全消,从此不再受鸩毒之苦。若是他醒不过来……”宁明尘闭上眼睛,声音低了下去,“那便是醒不过来了。我再无能为力。”
飞白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宁明尘,多谢你。”
“不必道谢。这是我亏欠你的,自应还上。”宁明尘睁开眼睛,对她微微一笑。
他的笑里,却是有许多她看不懂的意味。
飞白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话来。过了片刻,她方说道:“那么现下……我只有等了?”
“是。”
夕阳渐渐敛去灿烂的光芒,暮色四合,春风渐冷。
飞白跪坐在地上,望着怀中昏迷不醒的欧阳鉴,微微地叹了口气。
“只要师父能醒来,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飞白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在风中悠悠飘散,“等他醒来,我就带他回无暝谷,再也不问江湖和朝堂之事。”
“无暝谷?”宁明尘轻声说道,“我记得听你说起过,那一定是个安静而美好的地方。”
“是啊。”飞白微仰起头,望着深蓝色的天幕,说道:“从十岁起,我便同师父相依为命,在那里度过了数年的时光。无暝谷地处隐秘,常年有浓雾遮盖,奇花异草,宛如世外桃源。那时候,师父以卖字画为生,我们的日子清贫而平淡,却甚少烦恼……”
飞白絮絮说来,宁明尘静静倾听,气氛渐渐变得缓和下来。彼时虫鸣阵阵,微风轻拂,不觉之中,二人放下从前的种种心结,抛开了那些无谓的猜疑和顾忌,就像在江南初遇时那般,同舟谈天,相交如水。
“那样的生活,定是清静宁和,与世无争。”宁明尘缓缓说道,“若是换作我,也真想抛弃一切,在那样的地方度过余生。”
飞白闻言微微一愣,“为何?”
宁明尘不答。
飞白疑惑道:“你筹划了这么久,经历了那么多困难,扳倒了那么强的敌人……才换来今天的这一切,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为何还会想到抛弃?”
宁明尘半晌不语,摇了摇头:“曾经,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后来我才知晓……这些,不过都是执念罢了。”
飞白不禁微微喟叹。
宁明尘一生活在阴谋与争斗的夹缝之中,何尝有过一日清静安定的生活。然而,就算他现今大业已成,身为九五之尊,纵使再平凡不过的愿望,却再也难以实现。
“虽说你身份特别……但若你愿意来无暝谷做客,我定会好好招待。我会永远记得……你这个朋友。”飞白轻声说道。
她眸光清澈,言语真诚,一如他们相交之初,他心系的那个坦然而纯澈的少女。
“嗯……”宁明尘声音慢慢变得极轻。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累了,睡一会儿。”宁明尘倚靠在那山石之上,闭上了眼睛。
他看上去疲倦之极,血染衣袍,面色苍白。
飞白望了他片刻,不由得说道:“宁明尘,其实我……我不知道该怎样谢你才好……”
“……”宁明尘不再回答,像是已然沉沉睡去。
飞白见状,只好住了声。
天色渐暗,明月初升,照着这荒山高崖,与那高崖上三个人无言的身影。
?
☆、落花归乡(四)
? 寒月当空,飞白一夜未眠。
时间一点点流逝,欧阳鉴却依旧双目紧闭,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飞白轻轻为他擦去眉间发梢的露水。
师父,你为何还不醒来……只要你能醒来,我愿与你一生相依,不离不弃。可你若是再也醒不过来……
飞白心中一痛,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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