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文鸿脸色微霁,缓而说道:“你且好好休息。若是缺些什么,尽可差人告诉你伯母。从今以后,元国公府便是你的家。若你实在还有什么难事,只管禀了我,我自会助你处理,如何?”
他声音厚重,言语温和却不容置疑,既严厉又慈祥,真正如一名父辈,令人感到敬畏、安定而温暖。
飞白怔愣半晌。
这难道就是她的家,她真正的亲人……飞白心底的某根弦像是被轻轻拨动,牵动她体内的伤,头脑又是一阵晕眩。
飞白喃喃应道:“是……多谢伯父、伯母。”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梅夫人遣远身边的服侍丫鬟,走上前问道:“老爷,那飞白姑娘真的是……”
梅文鸿望着院中正自盛开的几株梅花,半晌不语,叹了口气: “是。你不知道她的眉眼,跟她的母亲简直一模一样。”
梅文鸿重又拿起那块红锦,望着那锦布之上一只阖目,一只展翅的两只云雀,似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喃喃说道:“十六年,竟已十六年了啊……”
梅夫人轻声道:“既然如此,妾身与老爷夫妇一体,老爷的责任也是妾身的责任。从今以后,飞白的伤病调养,还有终身之事,妾身必会用心料理。”
梅文鸿点了点头:“辛苦夫人了。还望夫人多去问问,这孩子这些年由何人抚养,又在何处生活。不知她之前都经历了些什么,竟然会受这样的重伤。”
“是。”梅夫人应了,又问道:“小王爷将飞白送过来时,就没有交代什么?”
“小王爷对此讳莫如深,甚至要求我们不要去问她……”梅文鸿皱眉,“说起这个来,我看小王爷的样子,对飞白似乎甚有情意?”
梅夫人一怔:“此话怎讲?”
“小王爷原话是,在他从边疆回京之前,希望元国府能代他照看飞白。”梅文鸿脸色微有不虞,“他亲自派人将此信物送入我家,显然是看出飞白是我梅家亲系,何谓代他照看?飞白既是我梅家之后,自有长辈做主。他言语如此,难不成已将飞白看成是他的人?”
梅夫人沉吟道:“贤王一手遮天嚣张跋扈,那小王爷倒是为人低调谦和,人生得又是出了名的俊美,若是日后封了郡王分了府,将飞白嫁他倒也不错……”
梅文鸿摇了摇头:“三小王爷不是个池中之物。以后还是小心他些为妙。”
梅夫人不解其意。
梅文鸿没有多说,望了望天,说道:“下雪了,我们回房。”
梅夫人应是。夫妻说话间,远方的冷风又起,吹下天幕星点的白雪,那阶上的白梅混入了点点雪花,又一次飘然而落。
这一年的雪连续地绵绵而下,一日又是一日,寒冷的京城被白色覆盖,掩去了那些生机与暗流,时光悠悠流逝,就这样一直到了来年一月的深冬。?
☆、梅香淡处(二)
? 正月里的梅府尚未脱去过年的喜气,四处红色的福字将本来略显冷清的元国府衬得有了些热闹的气息。是日雪正晴,梅府北部的一处院落静静悄悄,正屋的门忽然被打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从门口冲了出来,跑进了一旁的梅林。
“齐哥儿!你给我回来!”飞白口中喊着那男孩的名字,提着裙子追了出来。
“姐,我再也不敢了!”梅思齐忙不迭地抱着头,脚下却是不停,到处乱跑,撞得梅林之中花瓣簌簌而落。
飞白绕开梅枝追将上来,红白的花瓣落了她一身:“你这家伙,居然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进来捣乱!说,你乱涂个蚱蜢在我没画完的画上作甚?”
梅思齐一边跑,一边嘻嘻笑道:“姐,你那画儿画了好几天,却只有山石草木,一点生气都没有,我给你添上两笔活物,岂不是画龙点睛——哎唷!”
飞白终于捉到了梅思齐,在他脑袋上打了个爆栗:“你那只蚱蜢都有半山高了,你当是成仙了?你要是再敢闹,就罚你给我把这画重新描十遍出来!”
梅思齐摸摸脑袋,望着飞白,奇道:“咦,姐,你的腿脚怎么这么灵便了?”
飞白摘去身上的落花:“这也算灵便?我以前可是跑得比你爹那些护卫都快的!”
梅思齐表示不信:“那些护卫可都是会武功的人,姐你腿好不容易才走利索,能跑得比我快就该谢天谢地了!”
飞白一噎,半晌不语,最终暗暗叹了口气。
去年的王府一战令她内外俱伤,从最初伤重无法下床,到终于可以走动,已过了两月有余。然而不知为何,她始终没有完全恢复,别说什么内力轻功,现在能如常人一般走动,已然是恢复不易的结果。
她初时心中焦躁,这样越拖越久,寻药之事却丝毫没有进展。她费了好些功夫去打听贤王府那日的后续,辗转得知其雨仍在王府中安然无事,而潼青则被宁明尘一同带去了边疆。除此之外,贤王府的消息仿佛被围墙隔住,密不透风。
无奈之下,飞白只能先安下心来调养身体,只盼自己早些恢复武功。师父那里,怕是等不了这么久了……
梅思齐见飞白眼神微暗,久久无言,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忙道:“姐你别生气了,你要是想让我去再描一遍出来,我这就去给你描……”
飞白瞪他一眼:“我说的是十遍!”
梅思齐哀嚎一声:“那个山石风景到底有什么好描的,横竖我只会画蚱蜢,是要一幅山水还是十幅半山高的蚱蜢,你看着办吧……”
飞白又好气又好笑,作势又要敲他脑壳,梅思齐趁机跑了开,刚跑出梅林之外,险些撞到了正带了随身丫鬟走过来的梅夫人。
“娘!”梅思齐吓了一跳,忙躬下身去,“给娘亲请安!”
飞白忙也从梅林中走了出来,跟梅夫人见了礼。
梅夫人对梅思齐嗔怪道:“你姐姐身子不好,你别总是闹她!”
梅思齐嘻嘻一笑:“姐姐她总是憋在屋子里不出来,时常也要透透风,才能好得快些。”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而向飞白说道:“过两天正月十五上元节,京城十里花灯最是好看,姐你要不要跟我去瞅瞅?”
飞白闻言一怔,不由得有些惊喜,刚想说一声“好”,梅夫人却道:“这怎么行!那日你父亲有事,我也要进宫觐见皇后娘娘,你们两个小孩子怎能独自上街?”
梅思齐撅起嘴:“往年不是能让梅武带人跟着我上街看灯的吗?怎么今年就不行了?”
梅夫人道:“单是你也就罢了,可你姐姐身体尚未大好,又是公府千金,如何能在外抛头露面?”
飞白忙道:“伯母,我不妨事……”
她这个所谓的公府千金已经在元国府住了两月有余,从未踏出府门一步。此刻听说有热闹花灯可看,如何能不心动?她正想着如何说服梅夫人,一旁的梅思齐已拍着胸脯说道:“娘,您尽管放心,有我在一旁护着,我姐绝不会有事的!”
梅夫人望着儿子一副人小鬼大、颇有男子汉气概的样子,不忍再拂其意,语气软了下来:“这件事要去禀了你父亲才成。”
听到要去禀报父亲,梅思齐百般不情愿,磨磨蹭蹭好久才被飞白拉去梅文鸿的书房。不出所料,梅文鸿虽然同意了他们二人带着护卫管家去看上元花灯,但还是严厉责骂了梅思齐一番,说他贪玩不上进,只顾自己不顾家人云云。
梅思齐是个直性子,挨了父亲的骂虽然有些垂头丧气,但转头就对飞白挤了挤眼睛,即将出门放风的喜悦抑制不住。两人正要离开书房,梅文鸿突然说道:“飞丫头,你留下来说话。”
飞白停步回头,不明所以。
在梅府的这几个月里,她一直住在内院,很少见到梅文鸿。但为数不多的见面中,她能感得到梅文鸿待她极好,不止是伯父对侄女的照拂,更有些莫名的关爱和放纵,仿佛他才是亏欠女儿良多的父亲。
飞白不敢再多想,尽管她对梅家夫妇对自己身世的说法仍存有隐隐的怀疑。前几日过年时梅家祭祖,她若是梅文鸿内弟的长女,应去祠堂祭拜父母才是,梅文鸿夫妇却对此绝口不提,飞白满腹疑惑,却不好问出口来。再后来她便也忘记了此事,只记得那大年夜大雪绵绵,内室灯火通明,一堂的欢笑与温暖。
她何尝体验到过如此合家欢乐的温暖。
飞白不愿再去细细纠结自己的身世,只愿认同梅家人是她真正的亲人。
“边关便传来消息,贤王府小王爷大胜西蛮,不日便即将率大军凯旋。”梅文鸿说道。
飞白一怔。宁明尘终于要回来了?
“飞丫头,你年纪不小,是时候说亲了。”梅文鸿皱眉道,“若是小王爷想要强娶你,你不必担心,趁他回来之前,我与你伯母自会为你做主,为你寻一户好人家……”
飞白一惊,颇有些啼笑皆非,忙摇了摇头:“伯父不必担心,以我对小王爷的了解,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她顿了一顿,又道:“而且,侄女现在还不想嫁人。”
梅文鸿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你且去吧。上元节出门,要小心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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