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黎氏、莫干氏两位夫人匆匆赶到,看见这个情形面色都是一僵,彼此看了一眼,各自回头将围观之人造散。素黎氏来到两人身边,平复一下心情,才说:“府中出了这样大的事,妾们来迟,请殿下治罪。”
平宗的体温渐渐将叶初雪身上烘透,也渐渐让自己镇静了下来,开始思考一切的原委。
叶初雪缓过一口气,这才抬头向素黎氏看了一眼,复又将头埋进平宗怀里:“这府中有人要杀我。”
平宗蹙起眉,看了素黎氏一眼,又抬头看看周围,见楚勒还没走,猛然回神,将叶初雪推开:“我多加护卫。”
他说完示意阿陁过来搀扶叶初雪:“你好好等我回来。”
“不!”叶初雪追上去抓住他的胳膊,“我跟你走,别把我留在这儿。”
“你?”平宗蹙眉打量她,打心眼里不信她会如此示弱,“你又想打什么主意?”
她苦笑了一下:“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活下去。”
平宗知道这是一个很糟糕的主意,但她神色间那抹凄然触痛了他心底一片柔软。思忖良久,他终于下定决心点点头:“好吧,你可以跟我走,不过我还是要把你关在笼子里。”
第三十八章 弓断阵前争日月
大统元年元月初三午时,年仅两岁的新帝平荐被生身父亲汝阳王平宁牵着手走上太华殿的御座,行加冕之礼,并且接受在京宗室诸王、三品以上大臣以及外国使臣的跪拜。在庄重的礼乐之声中,正式成为北朝的皇帝。
平衍不许人扶,自己拄着拐杖,从头到尾见证这一仪式。见懵懵懂懂的小皇帝坐在御座上,困惑地看着丹陛下一群长胡子老头们向他跪拜行礼,高兴得咯咯直笑,平衍心中也随之一松。皇帝顺利御极,许多之前筹谋良久却无法施行的内政外交都可以顺利展开。更重要的是,贺兰部那边平宸再复帝位也就有了名正言顺出兵讨伐的名义。这段时间以来他所忙的两件事:一个是筹备登基大典,一个是在暗中筹划出兵。眼下 看来都已经完成任务,下一步就是要将一切内政规划纳入正轨了。
皇帝加冕后,由中侍中普石南亲自宣读皇帝的第一道圣旨:乐川王平衍改封秦王,在皇帝成年亲政之前总摄国政。
普石南的出现确实引起了在场宗室和高官们的震动。这几个月来龙城风云变幻局势动荡,平宸外逃的事情虽然没有正式公开,但也算不得是一个秘密了。宗室中自然也有眼光狠、心思灵的看出了未来潜在危局的,难免生出些两全其美的筹谋来。毕竟战场上会较量出什么样的结果来谁都不知道,做两手准备总是要稳妥些。当初城阳王与伪太后的事情连累无数宗室,距今也不过八年时间,惨痛经历记忆犹新。
然而普石南却如定海神针一般地出现了。与拥兵在外靠强大军力铲除城阳王余孽的平宗不同,普石南是在伪朝倒行逆施诛杀宗室最嚣张的时候挺身而出力挽狂澜的功臣,在龙城贵族中的声望极高,虽然是阉人,却没有人会因此而轻视他。由他出面亲自为新帝颁发任命平衍的圣旨,其中意味不言自明。一些本来有心趁机打听金都草原进展的人也就暂时将不安分之心收了起来。
登基典礼一结束,平衍就坐上了肩舆赶回自己府中。
果然才到家门口,就见有名贺布铁卫牵着一匹马立在门口等待。平衍让肩舆停下,掀开轿帘问道:“是晋王派你回来的?”
那人躬身回答:“是。”
平衍见这人眼生,并不是平时平宗身边贴身的,心中疑惑,问道:“晋王那边如何了?”
“晋王一早带领贺布军出门,现在已经行过北苑野狐岭,正在向雪狼隘口进军。”
平衍算了算行军的时间,和预估的差不多,便不疑有他,招呼道:“你随我进来吧。”
平衍府中规模远不如晋王府阔大,从大门到他的书房不过一小段路,他也就不让肩舆再抬来抬去,自己拄了拐杖与那人一路进去,问道:“你在哪个卫,怎么以前没见过你?”贺布军每一千人一个卫,每个卫乎日职责不同,因此平衍才会这样问。
那人道:“小人叫于翰,以前在青龙卫,一直都在城外卫戍。这次出兵因为铁卫里人数不足,才临时将小人调过去的。楚勒、焉赉诸位将军各自有职责在身,无暇抽身,焉赉大人见小人骑术好,便命小人专司往来龙城传递消息。”
平衍点点头,问道:“你来带的是口信还是有晋王手书?”
“是晋王的手书。”
平衍站定,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伸手:“拿来。”
于翰有些吃惊:“在这里?不用去殿下的书房吗?”
“我忧心前方战事,等不及了。”平衍平淡地解释,手仍悬在对方的面前。
于翰似乎有些迷惑,却也不敢耽误,从怀中掏出一卷锦帛装裱的信递给平衍。平衍顺手接过正要拿过来,却发现于翰捏着另外一端不放。他静静抬眼看着对方,语气平静:“于翰,你放手!”
“就如乐川王所愿!”于翰突然发难,锦帛卷被他抛散开,里面一截匕首突然亮出来,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向平衍刺了过来。平衍眉头微皱,突然举起手中拐杖照着他的手腕重重打了过去。这一下力道极大,竞将匕首磕得高高飞起,在空中划了一道闪亮的光芒,落到了两丈之外的地方。
于翰没有料到一个残疾之人居然能突然出手攻击,猝不及防之下连闪避都忘了,手足无措徒劳地想要去捡回匕首,刚迈出一步,后腰就叉受了重重一击。平衍失去拐杖依傍,重心不稳,向旁边摔倒,手上却稳稳将拐杖横扫出去,再次打中那人的腰眼,将他打得趴在地上,自己眼看也要摔倒,索性调整姿态,整个人压了过去,将于翰死死压在他身下。
于翰回过神刚要挣扎,突觉颈上一凉,一股森然寒气沁入皮肤,平衍的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之处。
“知道为什么不进屋去吗?”平衍咬着牙笑道,“因为屋里地方小,施展不开呀。”
王府中的侍卫闻声赶到,冲过来扶起平衍,将于翰死死捆住。平衍喘了口气,吩咐:“把他的嘴塞住,送到我书房去。去把独孤阂、平畅、素黎拓三位将军请来,要快!”
有人答应着飞奔而去。平衍抬头看了一圈,问道:“阿寂呢?”
众人面面相觑。阿寂是平衍的贴身侍从,只要他在府中便须臾不能离开左右,今日闹出这么大的事儿,他却连人影都不见,可见事有蹊跷。平衍叹了口气,指着另外一名内侍说: “你去看看花园西厢房里关着的那位娘子还在不在。”
内侍奉命离去。平衍也不指望晗辛还在,摇了摇头,回头打量众人一回,点了一个平日看着有眼色会识字的少年:“阿屿你跟我来。”
阿屿十四五岁的年纪,一直在书房外围给阿寂打下手,见这情形知道是要让自己顶替阿寂的职位,登时欢欣鼓舞,上前扶住平衍道:“请殿下吩咐。”
平衍面对自己府中诸人,想了想,朗声道:“今日本是陛下登基普天同庆的日子,府中之人略贪玩出去看热闹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当今陛下对我甚为倚重,甫一登基便对我委以重任,以秦王的身份摄理国政。我平衍一介废人,何德何能担当得起这样的浩荡天恩?唯有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为国谋划,不敢辜负陛下和晋王的半分重托。我是如此,我希望你们也是如此。以前我是闲散郡王,不妨网开一面,如今我府中的人犯了事,我也一并会受到指摘。我这废人四体不全,也就只剩下这张脸皮了,看你们能给我撑多久!”
众人听他说得严厉,连忙跪下口呼不敢。
平衍这才住了口,眼风一一从诸人面上扫过,冷冷道:“这样的话我只说一次,以后该如何做你们自己掂量吧。”言罢再不停留,扶着阿屿进了自己的书房。
他刚才奋力搏斗,又站着说了一大篇话,进来时已经累得支撑不住,一下子坐倒在榻上,半天缓不过劲儿来。阿屿连忙拧了热巾子递给他擦脸,问道:“殿下喝点儿奶茶吗?”
平衍捉住阿屿的手问:“你跟我说实话,阿寂到底去哪儿了?”
阿屿一惊,本能地想要挣扎,动了一下,只觉手腕上一紧,被死死扼住,只得苦着脸说:“阿寂不让说。”
平衍喘息着冷笑起来,问:“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阿屿拖延不过,炅得说:“他去追晋王去了。”
平衍一愣:“什么?”
一骑飞骑流星一样掠过茫茫雪原,将龙城白色的身影抛离在身后。大队人马行经过的雪原道路泥泞不堪,马蹄下飞溅起无数泥点,如大雨一样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阿寂的脸上身上瞬间就斑驳成了泥人。
出了永顺门一路向北,两个时辰后终于看见了前面的队尾。阿寂的马鞭在空中甩得暴响,口中发出一声呼哨,追了上去。
贺布军全是骑兵。这次平宗将老本全都用上,三千匹天都马配置在先锋队中,其余各卫也都是上好的千里马,一路风驰电掣地向贺兰部金都草原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