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布铁卫对晋王忠贞不贰,但贺布军,尤其是乐川王新征召的那五千人就难说了。同袍之间的情谊都是打出来的,这些人一没上过战场,二没有不畏死的决心,我担心真跟贺兰部接上战,会出乱子。”
这却完全出乎叶初雪的意料。她总以为以平宗对贺布军的控制之严,至少这部分不会出问题。但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隐患:“可是晋王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危险存在?”
“按照晋王的手段,必定会让这五千人在前面打头阵。贺兰部定然会在雪狼隘口伏击,这五千人就是去送死的,其余精锐会从后面再给贺兰部的人致命一击。以前晋王平青徐、打西蜀都是这样用俘虏在前面做饵,他的精锐在后面捕蝉,所以我们大致都能猜出会是什么情形。”
“可这次不是俘虏……”叶初雪暗暗心惊,心头一点一点凉了下去,“这次是贺布子弟兵。所以必然会有人不满,有人泄露消息,那五千人也就会听到流言……”她的心揪了起来,“他们不会坐以待毙。”
马车突然剧烈地颠簸起来,睢子神色一紧飞扑过来将叶初雪压在身下,随即破空之声中,无数羽箭穿透车壁扎了进来。一支箭嗖的一声钉在睢子的手臂上。他眉头一紧,唰地抽出腰间佩刀,又从裤管中拔出匕首交给叶初雪:“给,在车中别动。”言罢转身跳出去。
外面传来呐喊厮打的声音,刀剑相击发出刺耳的撞击声。叶初雪不敢乱动,趴在地板上,伸手查看阿寂,突然手腕一紧,却是阿寂握住了她的手。
“阿寂,阿寂……”她连忙呼唤,凑过去打量。只见阿寂如雪般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却无神地大睁着。“阿寂,你醒醒……”她轻声呼唤,手指去探他的鼻息,却是一片冰凉。叶初雪心中难过,为他阖上双目。
突然车身外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咚的一声震得叶初雪耳中发痛。她握紧匕首爬起来,一支长戟从窗口戳进来,擦着她的鼻子捅了过去,叶初雪一惊,飞快趴倒。外面车壁上又是几声劈砍的声音,想来是有人在外面搏斗,刀剑撞上了马车。
忽然一声马嘶,车子一晃,向着左前方整个倾斜了下去,叶初雪和阿寂的尸体都不由自主地滚过去,叠在了一起,叶初雪被阿寂压在身下,几乎上不来气。寒风再次卷了进来,有人冲进了车里,一刀砍在阿寂的身体上。此时阿寂尸身未冷,血仍然溅了出来,落了她满头满脸。
外面那人想来这时才发现一刀砍在死人身上,愣了愣,伸手要把阿寂掀开。叶初雪拼命拽住阿寂的腰带,不让对方发现自己。外面那人见拉扯不动,索性又用刀四处乱捅,刀尖穿过阿寂的颈侧,离她的额头只有半分的距离。
她死死盯着悬在自己额间的刀剑,一滴血顺着刀尖滴下来,落在她的鼻梁上,却仿佛惊雷劈下一样,惊得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
然后外面突然传来惨呼声,随即拉扯阿寂的力量消失,少年的身体重重压在了她的身上。叶初雪紧握着匕首,等待随时会再次出现的危险。
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她手中抢走了阿寂,叶初雪尖叫一声,手中匕首不顾一切地刺出去,到了半路却被擒住了手腕。她拼命挣扎,将匕首交到左手继续攻击,不料手腕又被擒住。然后她听见平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我!别乱动!”
第三十九章 百转情愁哪堪消
平宗拎着叶初雪从马车里下来,日光正浓,落在她的身上,才看清了她满头满身的血,吓了一跳,皱着眉问:“你受伤了?”边问边上上下下地将她全身检查了一遍。
“这不是我的血,我没事儿。”她惊魂未定,说话声音仍然发抖,举目四望,只见马车周围到处都是尸体,只有楚勒带着十来个人在一个个翻验尸体。她满心疑惑“这是什么地方?”
莽莽雪原上,唯一的参照物就是阴山。叶初雪分明记得他们是朝着阴山的方向进发的,此刻阴山却在马车的右手边,周围雪地也不似大队人马经过后那样泥泞,显然早已偏离原先的方向。她心中已经明白,咬牙恨声说:“他骗了我!”
平宗皱眉:“谁,谁骗了你?”
叶初雪没好气:“还不是你手下的贺布铁卫,非要将我送回龙城。”
“叶初雪!”他语气突然严肃起来,引得她心头一凛,抬头看着他。平宗指向左手边:“龙城在那个方向,在南边。你的马车车头是朝着西边去了。”
叶初雪一呆,推开平宗绕到马车前面,骈马车驾,左边那匹倒在她上,脖颈处汩汩地流血,车轮一半陷在了雪坑中,马车周围的雪地被血染作了绯红色。叶初雪隐约认出了几个之前阿寂给她传话时在场的贺布铁卫,还有好些黑衣人她从没见过。她大略看了一遍,其中并没有睢子的尸体,心头略微一松。
楚勒从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身上摸出一把匕首递给平宗:“将军,你看这个。”
那匕首银质的刀柄,刀身略带一点弯度,精钢做刃,刃上三道血槽。平宗看见不禁皱眉,走到马车边捡起之前从叶初雪手中夺下的匕首来看,两把匕首几乎一模一样。“你这把匕首是哪儿来的?”
叶初雪从未听见过他用如此凝重的语气说话,深深看了他一眼,照实回答:“贺布睢子给的。”
“谁?”他拧着眉头问,语气并不和善。
“你的贺布铁卫,被葛洛留下来保护我的,他说他叫贺布睢子。”
“睢子?”平宗低头看手上的匕首。两把匕首唯一的区别,是睢子给的那一把的柄上,镶嵌着一颗圆形的红玛瑙。他冷哼一声,“这个睢子可不是我们贺布部的人。”
叶初雪见他的神色就已经猜到了,问:“那他是什么来历?”
“楚勒会查清的。”平宗将从尸体上搜出来的匕首交还给楚勒,一手牵起叶初雪朝自己的马走去,“你先跟我回去,我不能离开太久。”
叶初雪这才意识到平宗这个主帅居然只带着十几个人就过来了。“我们离雪狼隘口还有多远?”她问,担忧起前面的局势来,“你是主帅,怎么能擅离战场?”
平宗看了她一眼,一时没有回答,只是握住她的腰,将她举起放到马上,随即自己也上了马,“我一会儿再跟你慢慢解释。”因为她脚上戴着镣铐,没有办法跨骑,平宗便让她侧坐,自己腾出一只手来揽住她的腰,“抱紧我,小心别掉下去。”
“等一下!”叶初雪眼看着他要离开,赶紧喊停,回头喊道,“楚勒将军!”
楚勒不解其意,从一具尸体旁起身走过来:“叶娘子有什么吩咐?”他这样问着,眼睛却望向平宗。
叶初雪一看就明白,回过头对平宗说:“阿寂死了,尸体在马车里,我想请楚勒将军好好将他安葬。”
平宗一愣:“阿寂?乐川王身边那个阿寂?”
叶初雪点点头,心中略松了一些。他果然对阿寂遇袭毫不知情。
楚勒也和阿寂打过交道,听了也是一呆,点头道:“叶娘子放心。”
自从上次被留在北苑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共骑。叶初雪从没有侧骑过,双臂紧搂住他的腰,自然而然便将脸埋入了他的胸前。他揽着她的手臂便也用上了力,紧紧将她扣在身前。被他的气息包围,似乎连身上的血腥味也淡去了不少。凛冽的风迎面扑来,却奇异地并不寒冷,就连颤抖也平息了大半。两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呼啸的风中,只有她身上的铁链叮当作响提醒着他们亲自认定彼此是敌人的身份。
他的手臂力气极大,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但力量和体温就是透过这样的钳制源源不断地交换着,平息她的颤抖,以及他的后怕。平宗心中懊恼不已,这女人只要一眼没看住就会出状况,如果不是发现马车迟迟不见踪影,如果不是心头那种莫名的不安又冒出来,令他不顾劝阻反对,一意孤行地返回来查看,她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看到她满头满脸都是血的时候,他清晰地感受到心脏像是被谁狠狠地攥住拧了一下,痛得几乎手脚发凉,到现在想起来还惊心动魄。
平宗似是再也无法忍耐,蓦地勒住马。坐下良驹突然受制,立时四蹄钉在地上,稳如磐石,倒是让叶初雪猝不及防.脸一下子撞在他的胸膛上,被他坚硬的铠甲撞得鼻子酸痛。她抬起头问:“怎么了?”
平宗一言不发,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几乎要将她的面孔灼伤。她满脸血污,头发散乱,衣襟凌乱,身上举动间都伴随着铁链哗啦啦的响声。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狼狈,唯有那双惊魂略定的眼睛仍是她的,虽然目光闪动不安,眼波下却精光璀耀,并不因为刚刚死里逃生就生出半分软弱来。
平宗觉得就这样看着这双眼睛,他能看一辈子不瞬目。他简直爱死她瞪着眼瞧着自己的模样了。
叶初雪被他瞧得心神不宁起来,试图摆脱他的目光纠缠,扭过头用笑意掩饰心头的震动:“我脸上肯定脏死了……”
他根本就不想听她说出哪怕一个字来,一把扣住她的后脑,迫使她的脸迎向自己,低头狠狠吻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