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频螺笑了起来:“好妹子,这样的事情就让我来操心好不?你不觉得这里面太热吗?放心,只要再忍忍就好了。”她说着,突然将手边一个巨大的火盆掀翻,盆中烧得正旺的炭滚了满地,一下子将地上的茅草点燃,火势呼啦一下蔓延开来。
“你看,这样不就好了吗?”她走到另外一个火盆旁,如法施为,“你运气好的话,火还没烧到笼子里就会呛得晕过去,后面就什么事儿都不知道了。我念在你救过阿若,才给你这样容易的死法。”
说话间第三个火盆也被推倒。
笼子顿时陷入了火海之中,虽然从火盆到笼子有三四尺的距离,但地上不知何时被铺满了茅草,显然从一开始就己经规划好了这样的安排。叶初雪捂着鼻子退到两个酒缸中间的地方,尽量远离火舌。但她知道也许过不了多久,脚下笼子里的锦被席子被点燃,自己就真的再无生还。
“你就不怕他追查原因吗?”叶初雪举起流着血的手掌,“你害怕我说的那个秘密,我已经写在了酒缸上。你烧得死我,却烧不死酒缸。他迟早会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你真的希望有朝一日战场相逢,他对平若赶尽杀绝吗?”
王妃面色一白,咬牙笑道:“你现在说这些太迟了,大不了我就连他也一起除掉。”
叶初雪等的就是这句话:“怎么除?就凭你们贺兰部?”
“你不用激我。”贺兰王妃冷笑。屋里的火势越来越大,她被呛得连连咳嗽,一步步退到门口,“他的敌人不止贺兰部。”
她说完转身飞快地离去。只留下身后密室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冒出滚滚黑烟。
叶初雪将刚才没有喝完的酒泼在衣袖上捂住口鼻缩在两个酒缸的中间,静静等待着。 晗辛在外面听得心惊胆战。她知道决不能让贺兰王妃发现自己,趁着浓烟从密室里涌出来,紧紧贴着墙根,不敢出声。好在贺兰王妃心神不宁,离开时并未留意周围,匆匆出去。晗辛一直到她走远,才捂着口鼻冲进了密室。
“夫人,夫人……”她只开口喊了两声,就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火舌已经将铁笼子团团包围,根本不可能接近。隔着浓烟,叶初雪被呛得眼泪直流,不停地咳嗽,却在听见她的声音时精神一振。“别过来!”她忍着咳嗽大声喊,“这笼子没人能打开!”
晗辛愣住,这才终于急了起来:“打不开,打不开那怎么办?我去叫人!我去找晋王!”她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跑,却被叶初雪叫住。
“你等等!”叶初雪冲到铁栏杆边上,手刚碰到栏杆,就被烫得刺啦一声,撕掉掌心一块皮。“你先去跟上王妃。”她顾不上手掌的剧痛,大声喊,“跟上她,看她去见谁。”
晗辛愣了一下,跺脚:“你都到这个地步了,还管她去见谁?”
她从没如此跟叶初雪说过话,倒惹得叶初雪愣了一下,苦笑着又咳嗽了一阵:“快去。晋王府的人死光了他们也不会让佛堂给烧了。我这里没事儿,你留下也没有用,你快去!”
晗辛想了想,知道她说得没错,只得点头:“你等着,我去找人。”
叶初雪到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她到底会不会听自己的吩咐,但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剩下的就只有等待。
晗辛从佛堂跑出来,远远看见王妃的身影朝着湖畔过去,她回头见浓烟已经冒了出来,一把抓下自己头上的笼冠掼在地上,向着四周大声地喊:“快来人呀,着火了!着火了……”
喊声终于惊动了府中杂役,有人拎着木桶冲过来灭火,晗辛一把抓住一个,嘱咐他:“快去报告晋王,快去!”
那杂役立即醒悟过来,飞奔离去。其他人陆续往这边跑过来。
晗辛这才放下心来,朝着王妃的方向追了出去。
密室中烟尘滚滚,叶初雪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只能尽量远离越来越近的火舌,自从渡江北来之后,她还从没有如此刻般离死亡这样近。她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救火,即使有人来了,打不开笼子,也没有任何办法。栏杆已经被烧红烧烫,根本不可触碰。而呼啸扑向她的火舌正发出狰狞的笑声。叶初雪的视线渐渐模糊,仿佛那些向她伸过来的,是来自地狱的手。狞笑中有个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她最隐秘最珍视的名字。
“阿丫,阿丫,来吧,来跟我们走吧……”
那声音不男不女,既像是父皇的,也像是母妃的,或者是乳母刘嬷嬷的,她有些迷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不知所措。眼前的浓烟火焰幻化成了一张张人脸,微笑地看着她,向她伸出手来,满面期待。叶初雪好几次都差点去握住那些红色跃动的手,仿佛她仍然是军营中被万千宠爱的小女儿,是阿娘怀中的小公主,漫漫长路,似乎转眼间便到了尽头,只要向前一步,便是无尽的解脱。
“阿娘,父皇……”她口中喃喃呼唤,如愿见到他们怜爱的眷顾,“我还不能去,我的路还没有走完。”滚滚的热浪逼出了她额头上的汗水,顺着额角落下来,滚进眼睛,刺得双眼生疼。她死死抓着自己的手,生怕一个软弱便去回应那虚妄无边的召唤。
“不是阿丫,我是叶初雪,是叶初雪。”只有这个带着冰雪沁凉的名字能令她的脑中略微清醒一点儿,克制住迎向火焰的冲动。
突然不知何处的水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哗啦一下浇得她从头湿到了脚。
叶初雪惊醒,头发衣角淅淅沥沥地滴着水,一直灼热烘烤的热浪却退去一些。她缓了缓神,刚一抬头,迎面又是一桶水兜头浇了过来。平宗在外面冲她吼:“别愣着,站起来多浇一些。”
水大概是凿开冰从湖中取的,冰冷刺骨,激得她浑身乍冷,鸡皮疙瘩在全身蔓延,不由自主地颤抖。但带来的清凉之气却如久旱之人喜逢甘霖,令人精神一振。叶初雪怔怔看着在外面指挥着众人忙着灭火的平宗,心头狠狠地抽痛了一下,扶着身畔的酒缸站了起来。
平宗已经带兵即将出城,突觉心神不宁,不顾焉赉的反对,带着楚勒飞马赶回王府,正碰见府中正沸反盈天地救火,立即指挥贺布铁卫们一起灭火。密室中全是干草锦垫,火势很大,一时半会儿扑不灭,眼看着叶初雪已经被火舌包围,只得先将她那边危情略微缓解。见叶初雪能站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楚勒跑过来报告:“将军,屋梁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平宗一怔,抬头去看,只见屋粱已经被烧得摇摇欲坠,万一砸下来后果不堪设想。“让大家撤出去。”他沉住气吩咐,“你们不要久留,去赶上焉赉。”
“那你呢?”
“我随后就到。”平宗左右看了看,从身边士兵手中抢过一把斧头朝包围着铁笼的火丛走去。楚勒看出他的用意,招呼身后手下:“快!把将军那边的火灭一下。”
几桶水浇过去给平宗开出一条道来。平宗走到铁栏杆跟前,叶初雪忍不住出声提醒:“小心,栏杆烫手。”
平宗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理会。找准锁头,高举起斧头用力劈下。哐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锁头纹丝不动。他皱了皱眉,对叶初雪说:“站远点儿!”言罢丢了斧头将外衣脱去,继续大力劈砍。
楚勒看他如此,过去要抢他的斧头:“将军,我来,这儿太危险了。”
平宗一言不发,推开他,继续猛砍。
楚勒抬头,看见一丛火焰突然猛地冲着叶初雪的脚扑过去,吓得大喊:“叶娘子,小心火!”
叶初雪恍若未闻,目不转睛地盯着奋力挥砍的平宗,一动不动。
火舌舔上她的裙角,好在她浑身已经湿透,只是晃了两晃,火焰便颓然熄灭。
从头到尾,叶初雪没有朝自己身上看一眼。
哐啷一声脆响,平宗终于劈开了锁,一脚踹开笼门冲进来。叶初雪看着他微笑,正想说什么,突然一声惊呼,被他打横抱起,转身冲出了门外。楚勒护在两人身后,大声招呼手下:“撤,快撤!”
一群人刚刚跪出来,佛堂就轰然坍塌,腾起的烟尘将每个人都呛得咳嗽不已。
叶初雪死死搂住平宗的脖子一直没有松开,他也没有放下她。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额头碰在一起,感受着烟尘从他们的脖颈脸庞边席卷而过。当一切尘埃落定,心跳也仿佛略微平复了一些。叶初雪低声说:“你可以放下了。”
他一言不发地将她放下,却并不松手。数九寒天,她身上衣服早已经湿透,冷得浑身剧烈颤抖。他的外衣也丢在了里面,寒风撞击在背上,也是一阵一阵发寒。
但心是暖的。
她伏在他胸前,呼出暖暖的气息,轻轻拂在他胸口,让他无可抑制地紧紧将她锁进怀中,良久不愿松手。
王府中上百号人都围在身畔,众目睽睽,他却毫不在意,死死拥抱着她,一任阿陁将一件裘氅给他们披上。直到这个时候才发觉刚才心中的恐惧是多么强烈,直到这个时候将她安稳地护在了怀中,才能稍微松一口气。平宗被自己的惊慌失措吓得半天无法说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