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冷笑:“你觉得他会信吗?”
平宗笃定地说:“你会让他相信。”
“我不会去,除非你绑着我去。”她依旧坚持自己的立场。
平宗淡淡笑了起来:“你身边已经没有几个关心你的人了,你真不顾你那侍女的死活吗'”
叶初雪一惊,脱口问道:“晗辛?晗辛怎么了?”
平宗终于从她的反应中享受到了掌握主动的快意:“你也真放心让她一个弱女子在强敌环伺中独行,她若有个好歹,你怎么对得住人家对你的耿耿忠心。”
“你把她怎么了?”她再也笑不出来,一味追问。
“照我说的去做,不要耍花招。”
叶初雪怒视着他,骂道:“无耻!”
平宗不为所动:“我相信你分得清利害关系。”
“她现在到底在哪里?”
“记住让他相信你,你得首先相信自己要说的话。不过你天生就是个撒谎精,这个应该难不倒你。”
叶初雪恨恨地瞪着他,过了好~会儿才终于垂下眼睛,走到栏杆后面,放软了声音:“你来一下,有两处细节我要与你商议。”
平宗笑道:“这就对了。我就知道你会想明白。”他走到叶初雪的面前,摸摸她的脸,“如果你这回表现好,我可以考虑送你回山脚下的房子,我们把笼子的事情忘了,你安心在我身边,我也不会亏待你。”
他知道她不会感激他做出的承诺,因此在她抬跟冲着自己柔媚微笑的时候心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乖乖地说:“你说的话,可不许反悔。”
这样的姿态实在太过难得见到,平宗忍不住抬起她的下巴欣赏她臣服的态度。叶初雪突然发动攻击,出手快如闪电,令他竟然没有能及时躲闪开来。长长的指甲在他的脸颊上深深划出四道血痕,又深又重,平宗脸上火辣辣地麻痛。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高高举起来,骂道:“泼妇!”
叶初雪挣脱他的钳制,重重喘了口气,刻意镇定地说:“叫你的人来给我妆扮!”
因为乐川王平衍亲自出面,龙霄终于不好再找碴儿闹事,双方在永昌门外正式会面。龙霄对平衍也算是久仰其名,但见到本人还是惊讶丁零宗室里居然也有这样风仪秀逸的人物。尽管平衍因为身带残疾,始终只能坐在肩舆上,抬着头与立在他面前的众人交谈,却全然没有任何不谐的神情,他对待南朝使者谈笑风生,谈吐自若,于众多达官贵人之间丝毫不因为残疾而有半分气势上的劣势。
龙霄几乎一见到平衍就对他心生好感,也就收起了一直以来的嘻哈态度,恭敬而温文地与之交谈。这倒令一路陪他北上的王越大为吃惊,才发现这位看上去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其实也可以如芝兰玉树一般温文儒雅的。
“鸿胪寺已经为尊使备下了最好的一所院子,又找来了二十几名家乡在江南的杂役供尊使驱使,实际上准备相当细致。但我临出来之前,晋王却让我代为询问,尊使是否有兴趣在晋王府下榻?”平衍和缓地说着,真像是在咨询龙霄的意见。
但龙霄十分明白,晋王平宗的这个邀请是不容拒绝的,否则自己之前的所有惺惺作态都变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出使在外,一人言行也变成了一国诚信,即使明知晋王府中荆棘密布,也不容他有半分退缩。何况,龙霄也有自己的打算:“如此甚好。早就听说晋王府里风光奇绝,我正想去见识一下。而且去了晋王府,晋王殿下总不好再避而不见了吧?”
平衍微笑:“尊使说笑了。晋王殿下打算今夜设宴款待尊使,届时相信会有不少尊使想见的人都会到场。”
“哦?”龙霄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见平衍始终带着温文尔雅的微笑,安稳地坐在肩舆上。他们穿过城门洞的时候,巨大的阴影落在他的脸上,不过转瞬,城墙另一边的雪光就穿透了阴影映了过来。
平衍笑道:“尊使可知我们龙城什么最有名?”他不等龙霄回答,便自己说下去:“大雪。尊使真是幸运,第一次来龙城便遇上了今年最大的一场雪。”
龙霄随着他的目光看出去,眼前坊里井然,佛塔林立的龙城景象在眼前铺排开来。
他们人城正值申时城外劳作的人们纷纷回家的时刻,平衍看出了龙霄的震惊神色,命前来迎接的马车在一旁稍候,任由龙霄细细观察周围的一切。永昌门一带的城墙高三丈二,开三个门洞,中间的门洞自南朝使者入城仪式后便关闭,普通人皆从东西两个门洞出入,东进西出,秩序井然。永昌门内一条笔直的通衙大道直通向北边的皇城,道路两旁一座座坊里次第排开,坊门巍峨,坊中屋角飞檐层层叠叠,一座座佛塔点缀其间,不时有钟鼎之声在某个角落响起。
龙城地势开阔,这一日大雪微风,一道道炊烟在雪幕后面款摆,仿佛九天烟霞,扶摇直上,直通玉京之上。龙霄自小在凤都长大,却是从未见过这般雄浑大气的景象,一时间只觉浩荡天风充盈胸臆,竟是说不出的疏阔健朗,禁不住深深吸了口气,朗声笑道:“龙城果然不愧是江北名城,名不虚传,真让人一见倾心啊。”
平衍笑道:“怕是比不上凤都吧。”
“不一样,不一样。”龙霄连连摇头,“风都温软秀丽,龙城刚健大气,各自有着各自的好处,不过倒都与各自国家相得益彰。龙城凤都,龙凤之都……哈哈哈……”
平衍见他兴致高昂,也兴奋起来,笑道:“原本为尊使准备了马车,不过我想尊使大概会更喜欢骑马穿城,一览龙城景物吧?”
龙霄闻言大喜,顿时对平衍大起知音之感,点头道:“很是,很是。我们还是骑马的好。”他身边亲随听了这话,便将他的坐骑牵过来。
平衍问:“尊使骑过天都马没有?”
龙霄一愣,却见平衍那边的人牵过两匹高大健壮、毛色油亮的雪白骏马来,龙霄见了登时露出艳羡的神色来。
天都马产自极西的天都山以西,虽以山为名,实际上产马的地方却在一个海岛之上。天都马极为珍贵,即便在岛上也不超过一万匹。一百多年前西方霍国人攻占海岛,得到了这批天都马,却由此惹来怀璧之祸,被东边的洛国灭国,这一万匹天都马也就被转到了东部的草原。此后百年间,为了这些马,西域各国征战不休,为之灭国者有十七国之多。而天都马因为战乱离乡重重原因,也损失大半,只剩下一千五百匹,被沙林汗带回了阿斡尔草原,从此成为丁零人所拥有的最宝贵的财产。
天都马体型健硕,耐力好,速度快,动作敏捷优雅,体质尤其异于寻常的马。据说当年沙林汗曾经骑着天都马日行三百里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速度奔袭高车,斩高车单于于王庭之中.从此高车远避辽西,再不复侵犯丁零本部。丁零人关于天都马的传说车载斗量,数不胜数,而随着丁零人的势力逐渐扩大,天都马的威名也越来越为天下人所熟知。但天都马数量极其有限,即便是丁零人,如今也只有贺布部拥有不到三千匹,全部配备在贺布私兵中。
龙霄早就对天都马如雷贯耳,如今亲眼看见了天都马,连目光都不肯挪开一下,连连点头:“天都马好,虽然没骑过,却早就盼望领略一下天都马的风采了。”
平衍便微笑地挥手,令身边少年将他扶上马,用革带在腰部固定好。龙霄看得惊讶,这时有人牵过一匹高大的天都马来到他的身边。龙霄无比兴奋,立即翻身上马。天都马神骏无匹,他坐在马背上登时觉得精神一振。
一切都准备好,平衍轻轻拍了拍自己坐骑的鬃毛,笑道:“我这匹叫阿萨娜,你那匹叫阿罗萨。天都马都通灵性,我们丁零人的习俗还是以它们家乡的语言给它们起名字。”
龙霄大感有趣,问:“那阿萨娜、阿罗萨都是什么意思?”
平衍摇摇头,颇为遗憾,“这却不知道了。它们的名字都是从沙林汗那时世代流传下来的,具体含义却无人知晓,无非是个称呼而已。”他爱惜地拍拍坐骑的肩膀,说,“阿罗萨性子倨傲,尊使可不要太过纵容它。”
一跃上马背,龙霄就已经察觉到坐骑身体里蕴藏的力道和不安分的气质,但他骑术精湛,并不以为意,熟练地拎住马缰左右试了试,知道没有问题,便笑道:“放心吧,我倒不怕掉下来,却怕迷路呢。”
“没关系,我不会比你慢。”
平衍一语戳破了龙霄的担忧,倒让他脸上微微一热,便不再啰唆,一夹马腹,长啸一声,蹿了出去。平衍豪气勃发,也纵马跟了上去。霎时间两人身后的羽林军和贺布铁卫也都追赶着各自的主人而去。马蹄声如雪中惊雷,轰鸣着滚向远方。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露出之前隐藏在人后、做男装打扮的晗辛来。她怔怔望着平衍离去的方向,眼眶湿润,无限怅惘。
当夜晋王平宗在自己的府中宴请远道而来的南朝使者,作陪的除了乐川王平衍、汝阳王平宁、鸿胪寺礼部的相关人员外,还有先期抵达龙城的柔然、楼烦、乌桓诸国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