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被人揭穿伤疤的恼怒再次袭上来,她索性闭上眼不去理那女子。
那女子却对她的敌意毫不介意,笑了笑,说:“我姓柳,娘家姊妹排第二,你叫我柳二娘便是。”她声音始终温柔,有一种说不出的烫帖舒服,即便是离音心情激荡愁苦,也不知不觉地被她安抚下来。
柳二娘问: “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离音摇了摇头,仍旧不肯说话。
柳二娘被晾在一旁,怔了怔,叹了口气轻声出去。
许久,脚步声再一次接近。
“你这样会死的。”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惊得离音猛地坐了起来。
撕裂的疼,设有休止的凌辱,一切惨痛的记忆皆因这个声音的主人而起,而此时,他站在床边,手里拎着鹦鹉架子,居高临下垂目看着她,倒像是来救苦救难的菩萨一样,说着体贴的话:“何必伤了自己?心里不痛快,我这儿多得是瓶子让你砸。”
离音如见鬼魅,全不顾浑身的痛,腾地一下坐超来,飞快地退到床榻的最里面,惊慌失措地瞪着他:“罗邂,你还想做什么?”
罗邂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来,将鹦鹉架子往前举了举:“这是公主府送来的。还有你的衣物和首饰,永嘉对你还真不错,当初你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可没那么多东西吧?”
离音把头偏向一边,一言不发。
罗邂说:“这对鹦鹉尤其有趣,看来龙霄确实待你很好。”他瞟了离音一眼,见离音不由自主地转过脸来,盯着那对雪白的鹦鹉,目不转睛,露出渴望的神色,顿觉有趣,“你就这么喜欢这对鸟?”
离音被他一问,惊觉失态,立即又转开脸。
罗邂皱起眉来,又打量了一遍鹦鹉,不动声色地将架子放在一旁,还不忘吹着口哨叉逗弄了一下,这才转过身来,在床沿坐下。离音赶紧又向后退去,几乎要将自己挤进墙里去。
罗邂被她蔑视的眼神刺痛,突然朝她扑过去。离音尖叫一声向后缩去,却已经无处可逃。罗邂一把握住她的脚腕,将她拖到了床边。
记忆铺天盖地地将她笼罩,离音听见有人失控地尖叫,哭喊声与记忆里的哀求咒骂重合,身体被穿透的疼痛随即而来,她惊慌失措,直到罗邂用手捂住她的口鼻才发现原来尖叫的人就是她自己。
罗邂皱眉看着她:“你再叫一声,我就把你光着扔到外面去。”
离音怒骂:“罗邂,你还要脸吗?”
“我要脸你就能认清现实吗?醒醒吧,你的龙驸马和我一样,想得到你都是因为永德。”
“你乱讲!他不是,他亲口说过!”
“说过看着你就像看着她?还是说过得到你永德就会帮助他?”
离音一怔:“你说什幺?”
“行了,别装傻了,你以为我不知道龙霄一直通过你跟永德联系?永德在北方都做了些什么你们不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吗?她究竟于什么去了?”
离音瞪着他,目光中透出一种奇怪的神采,令罗避不寒而栗地后退了一步。仿佛风暴吹散了她以往的浑浑噩噩,突然间福至心灵,她看穿了对方的虚弱,想透了其中的关键,冷笑着说:“你不知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不怕告诉你,罗邂,你的日子不长了。你以为公主是那种会被你害了转身就跑的人吗?得罪过她的人都会死,你几时见过她的敌人过得比她好的?当初没杀死她是你最大的错误。没错,她还活着,只要她不死,你就一辈子都没办法安心睡觉。所以你变成了现在这样,你必须要用身体的力气来掩盖你心中的恐惧。罗邂,你比谢紫钦还要可怜!”
这个久违的名字突然冒出来,令罗邂面色剧变。那是他一生都无法碰触的伤痕,永不愈合,溃烂流脓,不能被人触及。
离音畅快淋漓地讥讽着他,对他情绪的变化毫无察觉: “你不是一直觉得龙霄对我好很奇怪吗?我告诉你,那是因为他不敢得罪公主,他之所以敢放心留下我,是因为他没想到你们这么蠢,你和永嘉都以为他是我的靠山,你们都错了,公主才是,永德长公主才是。”她说到最后看见对方阴沉的脸色简直快意无比。
罗邂知道她说的不是实话,知道她只是捉住了自己的弱点夸大其词,但当他张开口的时候却发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因为他也不敢肯定这话不会变成现实。当初以为派刺客去给她些厉害,她便会识趣地远遁消失,不料不久又在龙城听到了她的消息。而最令他不安的是各方来的消息都表明永德居然受到了平宗的保护。他不知道永德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去的北朝,却知道这就像是硫黄放在了火炉边,随时有可能会被点燃。
所以离音说得不算错,那个女人只要不死,就永远会成为祸患。而无论她的目的是什么,罗邂都不觉得她会放过自己。
“你跟她是怎么联系的?”他攥住离音的胳膊把女r拽到自己面前逼问,“说!”
离音紧紧闭着嘴,倔强地瞪着他,露出讥讽的表情来。这表情太过熟悉,令罗邂不禁一呆,冷笑道:“这倒是你第一次像她。”
离音一言不发,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一边。她立即醒觉,将注意力扯回来仍旧与罗邂对峙,然而那一瞬间的走神已经被罗邂捕捉到。他顺着那个方向看去,鹦鹉架子上,两只白鹦鹉正歪着头瞧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
罗邂狐疑地看了看离音,从她眼中辨认出惊慌来,仔细想了想猛然明白了。他放开了离音,装作若无其事地背转身去。离音没忍住又朝鹦鹉看了一眼,不料回头就看见罗邂正阴沉地看着自己冷笑。
离音明白自己上当了,不顾一切地向鹦鹉的方向奔去。但她身上各种伤痛和高烧未愈,脚沾了地膝盖一软,整个人摔了下去。罗邂已经当先将鹦鹉架子抢到手里,回头看着她。
“我就说你怎么还有闲心养这扁毛畜生,原来是用来传递消息的。”他说着,将两只鹦鹉握在手中仔细打量,“我想起来了,当年南越国曾经进贡过几对鹦鹉,说是会认路,还能学人话,当时我在太后宫中当值,她给太后送去过一对儿。原来除了当玩物,还有这么大用途,也真亏了你们能想出这个办法来。”
离音爬起来,一把捉住他的腿:“别,还给我!”
“告诉我你们是怎么传递消息的?难道这东西能记住你的话?总不能是用字条吧?”他对她的哀求毫不回应,一味逗弄着鹦鹉,“来,说离音是个小笨蛋。”
鹦鹉歪着头看着他,不明所以。
离音哀求二“还给我!”
罗邂继续耐心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调教:“离、音、是、个、小、笨、蛋。”
鹦鹉慢慢学会了:“日影棵哥少滚蓝…一”
罗邂扑哧一声笑起来,像是觉得特别好玩,低头动动腿问:“你们就这么说话?听得懂吗?”
离音心重重沉下去,那样的笑容太过眼熟,昨日他动手之前,也曾这样笑着看她。
罗邂笑呵呵地为鹦鹉抚顺背上的毛,捏起它的翅膀对着阳光欣赏。突然手指用力,鹦鹉吱的一声尖叫,翅膀已经被罗邂折断,晕了过去。
离音看见痛晕的鹦鹉捧在自己面前,心痛得连忙捧起来,抬头,发现罗邂正在对另一只下手。白色的羽毛漫天飞舞,鹦鹉挣扎尖叫,两声闷响之后,身体重重地跌落在离音面前。离音赶紧去看,只见那小小的身体虚弱地起伏着,被折断的翅膀无力地拖在身后,毫无知觉。她心痛得掉泪,不曾为自己流下的眼泪却在这时落下来,抬头看着罗邂,恨得咬牙切齿:“罗邂,我咒你不得好死!我咒你死时全身骨骼尽碎,哀号七天七瘦不能瞑目!我咒你下一世变作蝼蚁,遭人碾踩而死!”
罗邂被她阴毒的诅咒震得脸色一白,不由自主向后躲开她,依旧冷笑:“随便你怎么说,如果你不想落得像这两只鹦鹉的下场,就不要激怒我。”
离音全身失力地瘫倒,两只鹦鹉已经渐渐僵硬,她伏在地上痛哭起来。
第二十八章 晓来掇得乾坤动
出了落霞关就正式进入了北朝的领域,龙霄一行在前来迎接的典客郎王越的引导下缓缓而行。三十人的使团出行,自己带了一百名护卫;北朝按照礼节,派五百人护送,加上王越带来的二三十名随员,近七百人的队伍又带着大批礼物、补给,谁都没有指望能走多快。
王越出身琅琊王氏,家风使然,学养深厚。琅琊王氐历代尊崇儒学,族中子弟也都个个谨遵圣人教诲,谦逊温厚,仪态超拔。南朝诸人惯来有种北方被蛮族统治必然文明败坏、茹毛饮血的先人之见,见到王越这样的人物无不惊讶赞叹,大感意外。龙霄例还罢了,使团中随他同来的人里颇有几个经学功底深厚之人,一路与王越切磋交流,如逢知己。一行人很快消除了隔阂,相谈甚欢。
车队突然停了下来,有人来向龙霄禀报:“有个奇怪的客人求见尊使。”
龙霄好奇,问道:“怎么个奇怪法?”
王越神色古怪,只是说:“尊使去看看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