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不会告诉任何人她做过的这些事。她在石屋中擦干自己的身体,伴着火盆美美地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整个人焕然一新。这个时候再想起平宗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的事情,斗志就像火焰一样在她的血脉中蹿动。
也许是那一场太过痛快淋漓的纵情发泄让她失去了对自己的约束,打击他气焰的渴望战胜了理智,叶初雪将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我让自己从你的角度出发,想想如果我是你,有什么值得我放弃南征的呢?于是我想到了柔然的河西牧场。柔然人暂时放弃河西牧场,是百年难得的机会。而对锐意开疆拓土一统天下的北朝来说,河西牧场的上百万匹良马远比南方的耕田更重要。如果是我,我也会选择趁机取得河西牧场。只是打柔然与打南方不一样,柔然与在北方和东北方环绕的高车、乌桓关系密切,一旦丁零有所动作,难保这两部不趁虚发难,所以保障后方安稳就成了当务之急。”她笑了笑,看着他的目光充满同情,“偏偏这两个方向的后方就是贺兰部。崇执带着一万私兵返回贺兰部始终是你的心头大患,再加上贺兰部本身的五万骑兵,如果他们反戈,趁你西征的时候发难,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如果是我的话,也会在西征之前,先敲打一下贺兰部。”她说到这里刻意停了下来,观察平宗的神色,见他垂着眼避免与她的眼神相交,却一点儿也没有反驳,问道,“我猜得对不对?”
“所以你就知道这个时候我的儿子如果在贺兰部手里,会是很大的麻烦。”他点了点头,“那你为什么还要把他送到金都草原去?你把我要攻打贺兰部的事情告诉王妃了?是她求你这样做的?她想以儿子的性命来阻止我?”平宗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对,在她眼里儿子比什么都重要,如果知道有这样的危险绝不会这么做。是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把世子送人险境?”
“为了让你生气呀。”她笑嘻嘻地凑近他,伸手去摸他的脸,“你看,就像现在这样,脸色比外面的夜还黑。”
他当然不信,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问:“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瞪着他,审视片刻,说:“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你告诉我当初你派罗邂去南方的详情,我就告诉你我的目的,这是最后的机会。”
平宗盯着她,深深研判,像是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玄机来:“为什么你对罗邂的事情这么执着?”
她毫不退缩地迎视,倔强地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平宗摇了摇头:“不对。”
“什么不对?”
“没有这么简单。”他放开她的手腕站起来,在屋中来回踱步,陷入沉思,“一直以来我还是太轻视你了,才让你钻了空子。你是个骗子,但不是疯子,你卷进来,绝不仅仅是为了把世子送回外祖家,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聪明人不会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儿,尤其是你这种亡命之徒。”他突然停住脚步,问,“晗辛昵?整个计划里,我没有看见她的影子,你怎么会浪费这么个好帮手?”
她胸有成竹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埋伏好的地方,准备给他迎头痛击:“是啊,晗辛呢?”
平宗觉得自己的心脏错跳了几拍。这是他在战场上才会有的感觉,这种感觉曾经无数次救过他的命,却在面对她的战场上毫无用处,他只能稳定心神,仔细分析:“晗辛才是你最大的帮手,她不可能不参与其中。她的任务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如果是这样,那所谓救世子这场戏根本就是你的幌子。但什么事情才值得你动用这么大的阵仗去掩护呢?”他突然停住脚步,震惊地转向她。
叶初雪知道他终于想到了,脸上露出笑容。从中秋之夜一直到现在,这是她第一次真心地笑。“没错,去金都草原的不只有你的世子,还有一个人。就在你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世子身上的时候,我的亲信晗辛和你的亲信内官高贤已经一起带着他逃出了囚禁之所。”
平宗变色,转身就向外走去。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他拉开门风呼啸着扑了进来,将大团的雪摔在了他的脸上。平宗不为所动,飞奔出屋,从怀中拿出一个号角奋力吹了起来。
叶初雪在他身后冷静地说:“来不及了,只怕现在雪狼隘口已经打起来了。”
平宗不理她,号角声穿透狂风雪雾,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叶初雪从没见过这样大的风雪,雪片足有她的半个手掌大,一团一团地扑过来,充斥在天地之间,密得伸手就能握住一大把一样。她站在他的身后不过咫尺之遥,密密麻麻的雪花就已经让他看上去像是在世界的另一端,遥远得只有背影依稀可见。
然后她听见了马蹄声,一个马上的身影冲破了风雪突然出现在面前。叶初雪吃惊地后退了一步,起初以为真是号角声起了作用,但随即分辨出,马上的人是楚勒。
楚勒奔到平宗面前滚下马鞍,神情凝重而震惊地向平宗报告:“梁国公,梁国公失踪了!”
第二十七章 等闲谁与东风怨
夜,漫长得没有尽头。
离音赤身躺在地上,地砖冰冷彻骨,火盆只剩下一丝微薄的凉意,她浑身冰冷,只有脸和下身火辣辣地痛着。窗外月凉如水,稀薄的月光落在她的身上,仿佛在她浑身上下的伤处细密地撒满了盐。她觉得痛,却又知道那痛只是心中的错觉。身体是麻木的,就连手指头都没有办法动一下,她根本就感觉不到身体的痛。
噩梦比夜还要漫长。
离音的脸贴在地砖上,耳朵嗡嗡作响,她的眼睛、脸颊、嘴唇都肿得不成样子,看东西也,疑能透过眼睛的一条缝去看。但这已经很好了,比起昏厥前没休没止的凌虐,现在这样让她一个人安静地躺在黑暗中已经是无比的慈悲。
她试着动了动腿,疼痛从下身传来,酸涩直冲到噍边,令她想张嘴号啕,然而除了如垂死野兽般的喘息,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艰难地闭上眼睛,不敢相信一切竟然发生在她的身上。惨痈的记忆随着身体的疼痛潮水一样涌来,退却复再涌来。她的劈裂的指甲死死抠着砖缝,让指尖的刺痛维持着自己的清醒,害怕一旦睡去,就被卷入噩梦,再也醒不过来。
他撕扯她的衣物,将她摔在地上,在她用指甲去反抗的时候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离音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力气,生生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她想逃,被他一拳打得瘫在那儿动不了。他撕裂了她的身体,将耻辱永远镌刻在她的身上,疼痛和羞耻将她淹没在黑暗里,倾覆了全部的世界。
离音几乎要咬碎了牙,才找到力气伸出胳膊将不远处被撕破的一件深衣拉过来,盖在自己的身上。要活下去,就不能等着别人来救你。很久以前公主曾经与她们讨论过这样的话题,如果遇到了危险,怎样才能活下去?乐蚺说要带着强壮的侍卫在身边;珍色说化解危险,让危险无法伤害到自己:晗辛说如果必须要面对危险,就要做好活不下去的准备;离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考虑半天说要大声呼救。那时公主显得颇为忧虑,说她不担心其他三人,只担心她。公主告诉离音,要活下去,只能靠自己,即使有救星来,前提是她不能在救星赶到之前死了。
离音惨痛地笑了起来,那时的自己如此天真,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昕得似懂非懂。原来她被留在身边,只是因为自己是最蠢的那一个吗?
天色不知不觉间大亮,有人悄悄进来,又悄悄出去。有人端着热水,拿着药膏来到她的身边。她昏昏沉沉地察觉到身上的被子被人掀开,听见女人细碎盼惊呼,蘸了热水的布巾落在她的背上,略烫的温度却让她奠名地安心。
“这是怎么弄的,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女子小声地问,手下轻柔温和,为她涂上一种药膏,清清凉凉,像是带着龙脑的香气,“你又病着,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搞成这个样子,吃亏的只是自己而已。”
离音突然挥手打掉她手中的药膏,拼着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滚!”
女子愣了一下,默默转身走了。
离音冷笑连连,继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屋外的光线大亮,她只能看见地上已经被收拾过,散乱的衣物、血迹污渍都被清理干净,腿间的灼痛减轻了很多,有一种冰凉的触感,似是上过了药。门推开,一双女子的脚从外面跨进来。离音抬头冷冷看着她,眼前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一身妇人打扮,身着淡绿色襦裙配黛色半臂,看样子也是府中的人。
“你醒了?”那女子倒是对她冰冷的目光不为所动,来到床边先探了探她的额头,“给你擦洗的时候才发现你烧得很厉害,说是去请大夫,回来的时候你就已经晕过去了。”
心头一阵恐慌闪过,离音问:“大夫……来过了?”出声才发现喉咙干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已经走了……”她似乎看穿了离音的恐惧,柔声安慰,“你放心,他只诊了你的脉,别的什么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