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宁不假思索抢着说:“咱们不去挑衅,罗邂未必就会打来。”
“唉,不能这么说。”寿春王听了姜子宁的话也频频蹙眉,不等龙霄开口便道,“不过兵法不是说嘛,不战而屈人之兵,上兵伐谋嘛。不打仗不是就要坐等罗邂打上门来,而是要想办法让他打不来。”
这话却也没错,龙霄让自己冷静了一下,问道:“那么殿下心中有何妙计呢?”
姜子宁再次抢着说:“其实道理很简单,烛明你自己也明白,罗邂之所以敢称帝,那是因为背后有人支持。如果没有人支持,他自然就没有今日的风光了。没有了支持,你说他还能来打落霞关吗?”
“没人支持?”龙霄有些明白,又有些迷惑,“为什么会没人支持?”
似乎他问了一句极其好笑的话,姜子宁和寿春王一起笑了起来。姜子宁朝寿春王看去,笑道:“此事归根结底,还是父王高瞻远瞩,运筹帷幄的结果。”
“我也不瞒你了。”寿春王斟了一杯酒,递到龙霄面前,双目一直盯住他,直到他将酒杯接过去,才微笑道,“归根结底,罗邂身后是北朝,如果没有北朝,他就什么都不是。”
龙霄猛然明白了,他强压下惊怒,笑了笑,仰头将酒喝干。寿春天地春,酒落入肠,却是一片寒凉:“殿下的意思是釜底抽薪,让罗邂失去北朝的支持?”
寿春王冲姜子宁笑道:“你看,烛明就是个明白人。”
龙霄冷笑了一下,伸手探向腰间,问道:“那么请问殿下,北朝不支持罗邂,会支持谁呢?”
一句话又问得寿春王父子大笑了起来。寿春王笑道:“烛明这就是装糊涂了。”
“是侄儿的错。”龙霄也跟着大笑,“平宗自然只能选择殿下!”他笑容一敛,突然抽出腰间的佩剑指向寿春王:“想来殿下已经见过楚勒了,他在什么地方?”
“楚勒?”寿春王面上闪过一丝迷惑,还未来得及说话,突然外面钟声大作,人声沸腾了起来。
屋中几个人面色不约而同地一变,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撞开,余鹤年冲了进来:“罗邂的大军杀到了!”
第四十一章 相知定识春风面
龙城进入了雨季,大雨间杂小雨,淅淅沥沥,一下就是四五日。龙城本就干燥,一年有雨的日子加起来也未必有一个月。这雨恰在庄稼灌浆时下下来,农户人家自是欣喜非常,街头巷议皆说当今天下风调雨顺,定是天阙御座上适得其人,老天爷赐福百姓。
然而龙城的喜气却染不进碧台宫。
叶初雪缠绵病榻已经二十来天,热是退了,却仍旧恹恹地没有精神,每日里只是坐在窗边望着窗外万顷湖水发怔,看那雨水在湖面上敲出千万朵水花,仿佛她能从中看出七香水海,三千大千娑婆世界一般。
小初送来汤药,见之前的饭食放在远处连筷子都没有动一下,忧愁地叹了口气,劝道:“娘娘,吃点东西吧。总不吃,难怪没有精神。”
一阵风来,卷进几滴雨水,如同飞毫一般落在了她的脸上。叶初雪一动不动,仿佛玉雕的菩萨,一任那水痕从面颊上划过。
小初忧愁地看着她的侧影,绞尽脑汁想要找点话来说,不然这宫殿就太冷清寂静了:“娘娘,上回看到的荷花昨夜开了,又大又美,我给娘娘摘两枝来,放在屋子里也好看。”
她本没有期待对方会有什么回应,却不料叶初雪竟然转过头来,目不转瞬地瞧着她,一言不发。
“娘娘?”小初等了片刻,不见她有任何进一步的示意,心中疑惑,上前半步,小心提醒,“要我去摘荷花吗?”
“多少日了?”
小初一怔,不由自主地向身后看了一眼。偌大宫室,只因她病中喜静,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留下,层层帘帐锦屏的后面,只有一片寂寥的雨声,敲打在荷叶上,益发令这宫室中清净得惊心动魄了。
“娘娘……”确定叶初雪不是在对旁人问话之后,小初只得硬着头皮虚心请教,“娘娘问什么多少日了?”
叶初雪却没有回答,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复又转头去看外面那一片苍茫的水面。
小初越发惶惑,立在那里进退无措,只听着外面纷杂的雨声敲在心头,一时间仿佛整个人都被雨水浇透了一般。
一道闪电划过,远处阴山的另一头响起沉闷的雷声,听着倒像是千军万马一同开拔的声音。小初突然福至心灵,明白了叶初雪在问什么,连忙道:“二十日了吧,陛下已经有二十多日没有来了。”
叶初雪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石化了一般。
一时有人进来通报,说是承露殿里高悦来了,小初心头猛地一松,如蒙大赦般匆匆出去,将高悦迎了进来。
自那日平宗将叶初雪锁入碧台宫之后,便将她与外界隔绝,任何人不得与碧台宫接触,就连运送各类供给,也只能由贺布铁卫押着内官上岛,东西放下就走,从头到尾不能有人说话。
这规矩却终究还是在叶初雪大病之后被稍微打破了一些。平宗格外开恩,允许高悦每隔五日来向叶初雪汇报一次阿戊的近况。
五天一次,这几乎成了碧台宫上下所有人翘首企盼的节日。只有在这一日,叶娘子的面上才会略微出现一些笑意,碧台宫里也会略微有些活气。这一日几乎连空气似乎都要格外清新一些。
在这个孤岛上被隔绝的,不只是叶娘子一个人,还有上上下下这群贴身伺候的人。她们比叶初雪更需要听见外面的消息,哪怕只是一只蚊子发出的声响,也会让她们兴奋莫名。
高悦几乎是在碧台宫人的簇拥下来到寝殿门外的。叶初雪也早已经迎候在门口。他的身后,两名贺布铁卫保持着足以听清楚两人说话声响的距离,他们的任务是要记下叶初雪和高悦之间每一句话,回去上报给皇帝。
这碧台宫只不过是另一个囚禁她的铁笼子。
因着这众目睽睽,几乎每一次高悦来,与叶初雪的问答内容都相差无几。
“晋王殿下已经能扶着矮几走上一两步。前日夜里多醒了一次,天气热,乳母为他换了绸衫。”
“这几日下雨,晚上还是有寒气,绸衫虽好,晚上要留意添衣。”
“奴婢回去就转告。”
叶初雪点了点头,又问:“长了几颗牙?”
“已经有两颗了。许是长牙的缘故,近来喜欢吃手指。”
“给他手指上涂些苦艾汁,他就不吃了。”
高悦一怔,愕然抬起头来看着叶初雪:“娘娘的意思……”
“这些小毛病,还是从小就戒了的好。”
高悦于是又低下头去,恭敬回答:“是。”
一般问答到这里也就告一段落了。叶初雪大病初愈,在廊下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冷,示意小初拿出赏赐来,还没有开口吩咐,忽听高悦又说:“只是奴婢小时候听家里长辈说,小孩子吃手指就不会太顽皮。”
高悦自幼父母双亡,唯一的长辈就是高贤。叶初雪凝目看着高悦,抬手阻止了小初,和颜笑道:“民间总有些出其不意的好法子,你家长辈还说过些什么没有?”
“别的倒也没有。只是记得奴婢小时候顽皮独自跑到外面去玩耍,被人欺负了家里人也不知道。”
叶初雪失笑:“哪里就那么容易被人欺负,你不会跟人打架吗?”
高悦摸着后脑勺窘笑:“当日之事记不大清楚了,好像跟我爹娘有旧怨的,嫌我爹占了他家门口三分地,见我独自玩耍,便动了坏心。”
叶初雪抬头看了看天色,一直绵延了好几个月的雨居然就在这个时候停住了。太阳从乌云中露出半个脸,水汽被蒸腾了起来,潮热取代了片刻之前的寒意。叶初雪将手边的团扇拿起来掩在颊边,微微笑道:“高貂珰说话真有意思,回去尽心照顾阿戊吧。”
“是。”高悦恭敬行礼,领了赏赐退出碧台宫。
天津桥的另一头自然有贺布铁卫值守,验视了叶初雪赏赐之物,见不过是些玉佩金珠,便挥手放行。又将随高悦进入碧台宫的两名铁卫叫过来仔细询问了对答详情,命他二人将这些话全都默写出来,送往秦王府。
小初、小雪等人送走了高悦回转寝官时,见叶初雪居然离开了她那张藤床,在妆台前仔细打量自己的面容,都十分意外。叶初雪的目光透过镜子静静观察着她们,随口问道:“上回斯陂陀进的那支雀儿金钗去了哪里,怎么找不见了?”
小雪立即想了起来,笑道:“上回赏了燕舞,娘娘忘了?”
叶初雪抬起头来真的沉思了片刻,也笑了:“是了,是给了燕舞。”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向外面看去,靡雨初霁的天空上,云色浓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倒是将湖面映得一片墨蓝:“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想吃鲈鱼脍了,可惜这年月却不知什么人会做。”
小初眼睛一亮,立即来了精神:“自然是有的,我这就去想办法。”
叶初雪看着她跑开,对着小雪笑道:“其实我自己就会做,只怕他们不让我动刀子。”
在龙城,鲈鱼并不难得,难得的是如何料理得让叶娘子不挑剔。小初让贺布铁卫传了话,不过片刻就有人来回报,说是有人举荐了承恩殿里的人来做这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