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吗?”叶初雪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上回见面,姐姐想要烧死我这事我好歹还记着呢。”
“要杀你的人只怕不止我啊。”
叶初雪的笑容看上去如同冰晶一般透明寒冷:“但只有你可以手底下掌握一支旁人全无察觉的军队。旁人定然以为是贺兰部的私兵,其实他们只是你的部曲。”她目光转向睢子,笑容丝毫未见减弱:“你以为你骗过了我吗?没错,当初我随军征金都草原的时候,让你将我从战场上带走的人的确是秦王。一开始我也差点儿相信了,但有一个问题一直没有解决。”
睢子和贺兰频螺对视一眼,问道:“什么问题?”
“你手下这几千人,总不会都在秦王手下。否则秦王对晋王那样忠心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将这支军队藏匿起来,任由晋王孤身逃亡漠北?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秦王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支军队。他耍手段招进贺布军的,只有你睢子一个人。也就是从这里,我开始怀疑幕后的主使究竟是谁。”
叶初雪的目光又转回到贺兰频螺身上:“王妃大概是知道了,晋王带我去了日月谷的。”
贺兰频螺面色一变,再也无法维持云淡风轻的神情,眉宇间狠厉之色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叶初雪没有错过她神色的变幻,心头一丝快意闪过:“我和晋王从日月谷出来,遭人截杀。起初我以为那是世子派的人,毕竟只有世子知道那个地方。但晋王却认定世子天性良善,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贺兰频螺咬牙切齿地说:“我若是知道你们去那里了,就绝不会放过。”
这话却相当于撇清了她派人去截杀的嫌疑。叶初雪也并不意外:“是,若是你的话,只怕会连晋王一起杀了。当初我们在谷中时,晋王常常独自出去打猎。离开之前他刚出去过几天,都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可见那些刺客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我。”
贺兰频螺哼了一声,不说话。
叶初雪继续道:“我却不禁怀疑,秦王派去的人又是如何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的?
毕竟那地方应该只有世子知道。随即我意识到,也许世子不曾主动向人泄露过日月谷的所在,但你是他的亲娘,只怕当年他从谷中回来,就会向你描述那里的大致方位。
我猜,秦王的人之所以能找到那里,还是靠你给指点迷津的吧。”
贺兰频螺突然好奇起来,问道:“你以前没有这么多话,今日是怎么了?”
叶初雪微微一笑,仿佛自己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准备取自己性命的毒辣女人,而是妯娌亲戚一般,低头抚上肚子,轻声道:“因为我想让这孩子听明白,长大以后认清楚,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敌人。”她朝贺兰频螺挑衅地一笑,问道:“你说这孩子能顺利出生吗?”
这话一出,一直在旁观的睢子赫然变色,连忙出言警告:“叶初雪!”她这是在刺激贺兰频螺。睢子终于意识到,自打贺兰频螺初一露面,叶初雪就一直在刺激她,像是嫌她还不够恨,出手还不够狠一样。
果然贺兰频螺面色突变,眼中冒出狠厉的光来,咬着牙冷笑:“你还是盼着自己能活下去的好。”
叶初雪冷冷地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下去,但我只有死在你手里,才能为我自己报仇。”
贺兰频螺一惊,竟然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强自镇定地问:“你说什么?”
睢子也惊讶地朝叶初雪看去。
“我跟你之间,恩恩怨怨也牵扯了不少。别的都可以忽略不计,毕竟你是他的正妻,与他这十多年的夫妻情分还是有的。”叶初雪向前走一步,逼近贺兰频螺,“只有一样仇我不能不报。”她盯住贺兰频螺的眼睛,问道:“你为什么要买通昆莱对我施暴?”
睢子大吃一惊,失声问道:“你说什么?你说昆莱是受她指使?”
叶初雪转头瞧着他冷笑:“你这样一个智计过人的人,居然猜不到这一点吗?”
她指向贺兰频螺:“一开始我以为昆莱只是不甘心受晋王羞辱,要在我身上报复回来。
可就在昆莱对我下手的同一天,图黎可汗也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刺杀身亡。睢子,那件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睢子怔住,望向贺兰频螺:“这两件事情是同时发生的?你只是让我去杀柔然可汗,却没有提到过昆莱的事情。”
贺兰频螺面无表情地说:"你不需要知道全部计划。”
睢子皱眉:“为什么?”
叶初雪冷笑:“是啊,为什么?我也想了许久,直到你隐约说过与兄长关系不亲近,我才猛然醒悟。当初昆莱看见你给我的那把匕首特意追问来历,显然他没有想到你会卷入这件事来。可若是你们兄弟关系淡漠的话,他当日必不会在那种情形下追问。
这些日我苦苦猜测,大约你们兄弟久不通音讯,不知道对方都在做什么。于是我便继续猜想,明明行动一致,却为什么会不通音讯,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睢子也已经猜到,转向贺兰频螺:“有人不希望我们联系。”
贺兰频螺脸色苍白,后退一步:“你别听她挑拨,她这些都是胡乱猜测的。否则她怎么会知道是你去刺杀图黎可汗?又怎么知道你兄长对你也曾挂念?”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叶初雪立即打断她的话,“他死时我就在场,他亲口说过,他兄弟会为他报仇。一个人将死,总不至于还要说谎。”
“你胡说!”贺兰频螺指着她大声呵斥,“他明明没有这么说……”
“你在场吗?”叶初雪从一开始就在将贺兰频螺往陷阱里带。她耗费口舌精力,就是为了打乱对方的步调,让她跟着自己的思路转,“还是说你有眼线在那里?”
“我……”贺兰频螺到这个时候也发现自己还是上当了。这样的问题无法回答,否则就无法回避她刻意隔绝昆莱和睢子之间的联系,利用兄弟两人对付叶初雪和平宗的计谋。
叶初雪却还不肯罢休,追问道:“你明知道动了我,昆莱只有一死,为什么怂恿他这样做?我也是想了许久才想明白。因为昆莱跟晋王密谈将步六狐部迁往湖畔,并且资助晋王东山再起。这两样都是你不想见到的,利用他袭击我,一箭三雕,的确是好计谋。”
贺兰频螺不再理睬她,转向睢子:“她在挑拨,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了。”睢子压下惊诧,过去一把握住叶初雪的手腕,“够了!别再说了。”
他的目光锁住她的,无声地警告,口中却说:“我的任务是将你带来交给王妃,其余的事情都不必多说。”
叶初雪冷笑一声,看着贺兰频螺:“我若不逼着王妃将我杀了,晋王是不会下决心取她性命的。”
贺兰频螺笑起来:“妹妹真是想得长远,只是你到了我手里真没必要再想着别人了。”
叶初雪也笑了起来:“若不是为让你露面,晋王怎么会容他将我带到这里来?”
此言一出,贺兰频螺和睢子的面色同时剧变。
第二十二章 万物皆春人独老
晋王登基成为皇帝后,立即开始着手整顿龙城的秩序。重编禁军和龙城府衙,设立城门都尉专管九城日常宿卫。城门都尉归禁军统领,将管辖权收归皇帝亲卫掌握,也是平宗开始军政两面革新的开端。
如今的九城军容严整,戒备森严。负责守卫城门的九门军尉在新帝大刀阔斧的整饬之下,无不纪律严明,值守谨慎。生怕稍微一点儿疏忽,惹出了乱子,会招致新帝的责罚。
因此当那一人一骑从风雪迷障中冲出来,突然出现在龙章门的守城士兵眼前时,当值的士兵顾不得一张口就有寒风卷着雪团往口中冲,立即大声喊叫了起来:“快去通知卫长,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龙章门的守城卫长得到消息不敢怠慢,亲自带领五六个亲兵打开城门上的小门迎了出去,一手挡在眼前,仍旧逆着风努力睁大眼睛,在狂啸的风声中大声喊道:“宵禁时间,城门已关,任何人都不得进城!明日一早再来吧!”
马上之人全身裹着黑色裘氅,头戴风帽,遮住了面孔。他并不下马,只是俯身将一样东西递到卫长的面前。
那是一块玄铁令牌,上面刻着一个正仰头长啸的错金狼头。
卫长接过来看仔细了,登时一凛,恭敬地将令牌交回去,随即转身号令手下:“开城门,快开城门!”
看着高大的天都马撒开四蹄狂奔入城,守城士兵只觉一阵凌厉的风从面前掠过,转瞬间就只听得见马蹄响,人影却已经被风雪阻隔,再也看不清了。
有人问卫长:“现在正是宵禁时刻,为何还让那人人城?若是让都尉知道,会不会怪罪?”
“不会!”卫长仍旧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半空中飞舞的雪花凌乱飘舞,一时半会儿却无法安顿。“那人拿的是金狼令。”他喃喃自语,并不打算让旁人听清楚,“金狼令,七十二坊、大内皇宫、皇城官廨、龙城之中畅行无阻,任何人都不得阻拦。”
那块金狼令果然令天都马上的骑士毫无阻碍地通过一道道关卡。无论是巡逻的龙城府衙兵,还是守卫皇宫大门的禁军,看见这块令牌都没有二话地放行。马上骑士在皇宫门口下马,立即就有内官引着他向里面走。一路宫中宿卫的禁军和守卫在延庆殿外的贺布铁卫见到这块令牌也都不敢拖延,一边有人带领他往殿中走,一边已经有人飞快地跑进去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