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骑士终于裹挟着一身风雪之气走进内殿的时候,平宗已经快步迎了出来:“怎么样?有什么消息了?”
骑士在平宗面前单膝跪地,双手捧着金狼令举过头顶:“燕然山那边传来的消息,有可疑车驾进山。有人看见……”骑士说到这里却突然停顿了片刻,迟疑地抬头朝平宗看了一眼,见他凝神等着自己的汇报,只得硬着头皮说:“有人说那是贺兰王妃。”
平宗本来倾身听他汇报,听到这一句不由自主地直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双手负在身后,仰头盯着房梁略思索了片刻,点点头道:“去吃些东西休息吧。”
来人行了一礼,起身退下。他长途跋涉,顶风冒雪不敢稍有延误,全身上下都被风雪包裹,一直到此时在温暖的大殿中跪了片刻,再起身时就觉得全身酸软,脚步踉跄了起来。
平宗做了个手势,在一旁侍立的普石南连忙招手叫来两个小内官上前扶住信使,送他出去。
普石南来到平宗面前,问道:“陛下?”
平宗去追寻叶初雪的时候,龙城无主,宫中更是乱得七零八落。平衍要稳定外朝局势,无暇顾及宫中,便请一直在龙城恩养的普石南出面整治内廷,待到平宗回到龙城继位时,内廷已经在普石南手中整肃得井井有条,焕然一新。
平宗得他辅佐,不仅安定了内廷,更向龙城勋贵传达了一个明确的态度,即换代而不改朝,新帝施政大略,仍旧延续以前摄政王的路子,并且不会因为众臣工为平宸伪朝效力而有所惩毖,一切既往不咎,一切因循旧例。
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平宗已经迅速将龙城的局面稳定了下来。
当日平宗被平衍逼回龙城继位,却不肯就此放弃搜寻叶初雪。他将自己最信任的二百名贺布铁卫派遣出去,沿云山以南向四周辐散,渐渐将搜寻范围扩散到整个江北地区。他给这二百人发了金狼令牌,给他们在各处关隘和龙城以及皇宫畅行无阻的权力,就是为了能够让他们将搜寻到的消息第一时间直接汇报给他。
他的人虽然被困在了龙城,却一时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寻找叶初雪的努力。
平宗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刚被递进来的金狼令牌,蹙眉沉思。
叶初雪银发孕妇的模样被很多人看见过,消息不断传来,平宗能够在地图上绘出他们大致的范围。只是步六狐人行踪诡秘,又总是在大山之中他们最熟悉的环境中行动,令追踪变得困难重重。
然而贺兰频螺突然出现在燕然山,对平宗来说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隐隐地,他大致能猜到贺兰频螺定然与步六狐人绑架叶初雪这件事情有关联,那么跟上她,多半就能找到叶初雪。到底,比起狡猾机变的步六狐人来说,贺兰频螺要容易对付得多。
平宗突然无比振奋,在苦苦忍耐了这么久之后,他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终于有了找到叶初雪的希望。
“阿翁,”平宗看着普石南轻声道,“我要离开龙城一段时间。”
第二十三章 燕山雪花大如席
燕然山的雪一点儿也不比龙城小。
睢子他们所寄居的是半山一处荒废了的古庙。庙中大殿后面东西厢各有三间屋舍,睢子命人打扫干净,让叶初雪居住在西边的第一间。贺兰频螺来后,又腾出东边第三间来,让她住下。
贺兰频螺却十分心急,找来睢子商量,要尽快动身离开此地。睢子打开房门,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的风雪一下子就尖啸着撞了进来,屋里登时风雪弥漫,寒气逼人。
睢子用力把门关上,冲进屋的雪花失去了依持,这才飘飘荡荡地坠落到地上,化成一片浅浅的雪水。
睢子看着贺兰频螺,用意不言而喻:“这种天气,走不出去的。”
贺兰频螺十分焦躁,在房中不断来回踱着步,低声道:“可是不能在这里干耗着,太危险了!”
“有什么危险的?”睢子觉得好笑,“雪这么大,咱们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
再说,我这一路隐藏行迹,从云山绕了上千里到这里来也没被人发现过。”
贺兰频螺摇头叹息,一个劲儿说:“你不懂!你不懂!”
“你到底怕什么?那人已经在龙城做皇帝了,哪里还顾得上来找她?这不是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吗?”
“你不明白。”贺兰频螺叹了口气,“你不知道那个人,他不会轻易放弃的,而且如今他已经是皇帝了,可以光明正大地全天下悬赏,即使不是刻意去找,但只要有人看见了咱们,都有可能让他知道。不行,必须马上出山,渡过太仓河到雒都去。只有到了雒都,才能真正安全。”
睢子皱眉看着她,心头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贺兰频螺一下子站住,想了想说:“我看她的肚子,大概再有一个月就该临盆了。
无论如何等到孩子先生下来再做打算。”
这回答却不能令睢子满意:“什么叫作再做打算?你当初让我将她绑来,难道就打算清楚吗?”
贺兰频螺突然闭上嘴,看了睢子一眼不吭声。
他却突然明白了:“当时你并不知道她有身孕,想要的只是她。为什么?你让昆莱袭击她,本意也不只是让昆莱对她施暴,其实你是想要杀了她。”他震惊地看着贺兰频螺:“你是打算等孩子生出来就杀了她?”
贺兰频螺冷冷地说:“你不觉得她活在这世上,对所有人都是威胁吗?”
她语气阴冷,神色间更是杀意沉沉,就连睢子看见也不禁心头一沉:“威胁?她威胁到你了?威胁什么了?”他几乎立即就有了大致的猜想:“你是说她知道了你的秘密,所以你要杀了她灭口?”他倒吸一口冷气,“是了,你怕她将昆莱那件事的真相说出去,到时候龙城里那个人只怕又要剿灭其他人。这回是谁?金都草原的贺兰部还是雒都?”
贺兰频螺却完全没有理睬他的话,又开始来回踱步:“如果真让他发现就晚了。
我本来还觉得那孩子有点用处。但如果实在不行,也就只好不要了。”
睢子耳边一炸:“你说什么?你要做什么?”
贺兰频螺看向他的目光带着狂热:“你辛辛苦苦几个月,终于把她带了出来,我不能让你白辛苦。即使得不到最好的效果,也不能让她添乱。”
睢子吸了一口凉气:“你是想在这里杀了她?”
“万不得已的时候,只好这样了。”
“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杀了她会是什么后果?”他声音冷了几分,“你可别忘了步六狐部是什么下场。”他强按下焦虑,放缓声音劝道:“我知道你是怕万一他找来咱们一切谋算就前功尽弃,只是你就不怕杀了她更加激怒龙城吗?”
贺兰频螺突然抬头看着他质问:“怎么?你不希望我杀了她?你不是也要给你的族人报仇吗?你改主意了?你是不是也被她给迷住了?那女人就是狐狸精所变,只要是男人近身,一定会被她迷了心窍。我就知道不该手软,当初让你直接杀了她就好,不该让你将她带来见我。”
睢子见她情绪渐渐失控,连忙安慰道:“你别乱想,她那样挑拨你我之间的信任我都没有相信,我们可不要反倒自己反目,让那女人从中占了好处。”
贺兰频螺怔了怔,渐渐平静下来:“你说得有道理,只怕这也是她故意设计的。
这女人最会趁人不备,玩弄人心。”
睢子继续安抚她:“所以千万别被她给骗了。只怕她此时巴不得咱们顶风冒雪地下山,万一龙城的人真的寻来,撞个正着可怎么办?”
贺兰频螺一怔,低头寻思:“也是,她那样出言恐吓,只怕也是想让咱们自乱阵脚。
咱们可真不能被她骗得团团转。”
睢子忍住没有点破其实她才是乱了阵脚的那个,继续劝道:“我知道你是担心她所说的诱你出面的话,但你放心,她一路都是我带来的,根本没有机会跟旁人接触,所以这话肯定是她在虚张声势。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咱们要冷静应对。再说了,我手上有三千人呢,晋王真的追来,也不是不能一战。你也不要怕成这样。”
他慢慢将贺兰频螺劝得平静下来,又安慰了几句,这才退了出去。
屋外大雪仍旧漫天下着。
睢子的鼻头被冻得通红,冷风迎面一吹,倒是让他的头脑冷静了下来。他站在风雪中想了想,便朝叶初雪的房中走去。
叶初雪将窗户打得半开,一任寒风大雪往屋里呜呜地钻,自己守着炭盆,手脚被冻得冰凉。但她不肯去关窗,也想借着这寒风保持心头清明。
睢子进来见她冻得浑身发抖,吃了一惊,连忙将身上的狐裘脱下来给她披上,低声问:“你做什么?不要命了?”
叶初雪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比屋里的空气还要寒冷:“你跟她商议完了?”
睢子一愣,朝窗口望去,果然透过打开的窗户,能够看得见贺兰频螺的房门。想来他从那房中出来,都被她看在了跟中。
叶初雪又问:“她是打算立即下山离开此处呢,还是就地在这里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