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音老老实实地回答:“柳二娘说她能带你离开凤都。”
“是吗?”太后将目光转向柳二娘,凝视她良久,忽然问道:“柳二娘,你是北方人?”
离音心头一惊,连忙转头去看,见柳二娘缓缓点头:“二娘?”
柳二娘看着离音安抚地笑了笑:“她都知道了。”
离音仍旧懵懂:“知道什么了?”
“真是没治了!”太后怒其不争地盯着她摇头,扬声唤道,“何翀,你进来!”
殿外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何翀从外面进来:“太后有何吩咐?”
“原来你跟柳二娘是旧识,怎么不早跟我说?”
离音大为惊奇,脱口问道:“什么?”
太后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吩咐何翀:“你什么来历,自己说吧。”
“是。”何翀态度恭敬,“小人家在昭明,幼年时因战乱别裹挟过江,净身入宫。尚有老母幼妹仍在家乡。六年前北军南伐,屯兵昭明,幼妹被兵痞掠去,幸得尧允大人干预才得以脱身。此后尧允大人对我家人多有关照,我全家都感恩戴德。我便答应了尧允大人为他在凤都收集消息。”他口齿流利,复杂的往事几乎分毫不乱的简洁说完,缓了一口气,看了看离音震惊的面色,继续道:“太后待我恩重如山,因此这些事情我后来也没有瞒过太后。”
“那你到底……”离音有些糊涂,字斟句酌地问:“到底为谁做事?”
何翀笑了笑:“娘子别惊奇,我们这些小人物所图不过是一餐饭一枕席。谁对我们有恩,便为谁做事,只记住不能对不起恩人便是。”
离音明白了,他其实向两边提供消息。只是这些年南北两朝相安无事,所以昭明、凤都也就没有冲突,他与其间周旋,看上去颇为自得。
何翀继续道:“当初在昭明时也有人惦记着你呢。尧允大人命我打探你的消息,我就是趁着这个机会与柳二娘联系上的。柳二娘天生北方人的相貌,我略微试探,也就知道她的来历了。我受人之托,只是转告一声求她关照而已。”
离音怔怔地听着,恍如在梦中一般,知道那人身陷困境时仍然惦念着自己,心头登时酸麻温软,百般滋味齐上心头,“原来他一直记着我。”
太后却不耐烦起来:“你若要感叹,以后有的是时间。我却不能再耽误了。你进来已经良久,只怕再过一会儿金吾卫就会来查看了,要做的事情就赶紧做。”
离音被她一提醒,回过神来,问道:“我们想的法子都被你否了,那如何才能送你出宫啊?”
太后没好气地问:“当初永德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离音轻声“啊”了一下,登时明白了太后心中盘算的主意。
当初是离音假扮成永德的尸身让罗邂送出去埋葬,这一出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竟然瞒住了所有人,若非永德在燕回渡被罗邂看见,只怕这个秘密会永远被埋藏下去。
“你是要让我跟你换?”
太后终于露出微笑:“总算不是太笨。”她向柳二娘解释:“二娘你个子比我和离音都高,旁人不熟悉的只要看着你跟我在一起就不会太疑心。何况离音的肚子这么显眼,旁人也就不会再费神去看模样。我假装成离音出宫,罗邂只怕要到天黑不见你们回府才能察觉,那个时候你我已经离开凤都了。”
“那娘子怎么办?总不能就把她留在这里吧?”柳二娘激烈反对。
“为什么不能?”太后似乎觉得她的话不可理解,“我这居延宫如今虽然萧条,却也是全天底下最舒适奢华的地方,请她在这里睡上几个时辰又不会委屈她。反正罗邂不见了你们定然要寻来,她不会留太久。”
“那样罗邂就发现是她放走了你!”
“那是自然。”太后微笑,“这么大的事情,罗邂如果都猜不到,他就跟你们一样笨了。”她心思开始飞转,像是斗志又回到了身体里,就连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淡了许多,一边解释自己的计谋,一边还不忘讥讽离音,“但离音的肚子就是她的保命符,最多不过回去关起来不让见人,其余是半分不会委屈了她,你大可以放心。”她说到这里转向离音:“你不要整日想着不要这孩子,这孩子比你金贵多了。”
“可是……”柳二娘还想反驳,不料离音却突然开口。
“就这样吧。”离音咬了咬牙,“我替太后留下。”她转向太后,“你……”
太后点点头:“你有什么要对龙霄说的,要不然你给她写封信吧,我替你送到。”
离音欲言又止,良久摇了摇头:“别告诉他我有身孕的事情就好。”她说这话时神色凄楚泫然欲泣,就连太后也沉默了片刻。
“好,你放心。”
于是几个人商议定了。离音手巧,为太后梳妆改扮,何翀将出凤都的路线和接应之人都告诉了柳二娘。最后太后往腰上缠了个隐囊,与离音换了衣裳,再在头上戴了幂篱,看上去与离音就有了八九分相似。
一切刚刚安排妥当,就听见金吾卫在外面催到:“离音娘子,时候不早了,不如回去吧。万一文山侯问起,在下这个担子就重了。”
柳二娘出去答应了一声,收拾好,扶着太后一步三回头地向外走去。
离音站在寝宫门内看着她们离开,心头充满了凄惶。柳二娘是她沦落罗邂手中之后唯一的支柱,如今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自己,心头仿佛被挖空了一块一样,看着看着,眼泪就忍不住落下来。
她们一个个都逃出了生天,却留下她,在这没有边际的地狱中苦苦煎熬。
柳二娘陪着乐姌一路来到宫外,乘上文山侯府的车,走了一程,突然感觉到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打斗之声。她想出去看,却被太后拉住。
太后低声警告:“别露脸。这定是何翀的人在解决那几个贴身的金吾卫。”
过了片刻听见外面有人说:“柳娘子,我们奉命送您和贵客出城。”
柳二娘答应了一声:“有劳几位了。”
车子再次动了起来。柳二娘听着外面的动静,知道到了城门,一时有人过来盘问,赶车的人一一回答了,车子顺利出城。
又走了不到一里地,柳二娘觉出车子再次停了下来。这就是意料之外的了,她有些惊讶,掀开车帘问:“怎么又停了?”
太后从身后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拽进车厢里,登时一片冰凉贴上了她的颈侧,只听太后笑道:“我知道你是晋王的人。落霞关不安全,你带我去龙城如何?”
柳二娘吃了一惊,正要挣扎,却见赶车的人蹿了上来,一把压住她道:“二娘,何中贵吩咐,无论如何请二娘将太后引荐给秦王。”
第五十章 千里晓山伴君行
盛大的三日婚礼终于结束,看着突然一下显得冷落的大营,平安长长松了一口气。她让塞湖去准备行囊,又找来阿延细细叮嘱吩咐,让他在自己不在期间听从族中长老的话。
阿斡尔湖七部共征集了三千子弟随她去柔然,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平安忧心忡忡,看着营帐长长叹了口气。
“苏毗,你怎么了?”
平安回头,见焉赉一身戎装站在身后,连忙过去问:“怎么?你也要出发了?”
“是。”穿上戎装,焉赉一下子显得老成庄重了许多,一手扶在刀柄上,一手抚在胸前:“将军命我今日就出发,务必七日内抵达龙城京畿,不然就赶不及抢收麦子了。今日一别,希望能在龙城再会。苏毗,你去柔然,万事小心。”
“我会的。”平安看着他,不禁惆怅了起来,“真是人生如浮云,倏忽聚散。欢宴未尽,烬灰未冷,我们又要各奔东西了。”
“你刚才叹气,就是为了这个吗?”
“你是。”平安摇了摇头,“我是有点担心……”
焉赉不等她说完也就明白了:“担心人都走光了,这边不安全?”
“其实这件事情将军也想到了。”焉赉笑着安慰她,“当初我们血洗了步六狐部,不独有报仇的意思,还有威慑的意味。将军要让草原上的人都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是碰不得的,有些事也是做不得的。你看这次婚礼为什么五百里外都有人来,也不过是因为经此一役,草原诸部终于明白将军并非落下平阳不如犬的病猫,而使一头虎视眈眈,随时可以将那些小部落全族灭了的猛虎。”
平安知道他说得有道理,眉头舒展了许多,笑道:“是的,你们在磐山中大展神威,确实令草原上许多以前不肯与我们结盟的部族趁着婚礼赶来相洽。”平安换了一副神情,振作精神道:“你来与我道别,却被我拉住说了这么多闲话,我就不耽误你了,出发还是要趁早。”
“好,我走了,你们都保重吧。”
平安问:“阿兄呢?今日一直没见到他。”
“哦,他之前一直与我在商议军务。刚才有龙城的信使到了,现在应该在军帐那边。”
平安一直自矜身份,平宗商议公务见人她都不肯旁听,见焉赉这样说,便笑道如此我去找嫂子吧,今天一早见她,脸色不大好呢。”
“叶娘子在她帐中,我刚与她话过别。”焉赉给平安指了方向,便不能再逗留,匆匆告别,奔赴五里外的军营,领兵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