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最后,终于流露出了一丝不为人察觉的苦涩。
平宸满意了,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打量晗辛,“他说无论如何都等你?给你这兔子就是为了说这个?”
晗辛警惕起来,谨慎地点头:“我相信他。”
“我也信。”平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负手在大殿中来回踱步,“晗辛,你摸着良心说,朕对你如何?”
“不坏。”
“才是不坏?”少年有些不服气地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不去追究:“算了,总算没有说假话骗朕。晗辛,朕若知道你跟他……就不会……朕不缺女人。”
“我相信。”她这一次说了真话。那一夜的起因,也不过是空旷寝宫中少年在烛影下孤寂的目光。
“他然你等他是什么意思?如果朕不肯放你走,他会怎么做?”
这话中的疑虑令晗辛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她赶紧双膝跪倒,连连道:“陛下别误会,秦王只是安抚我,他并没有什么办法……”
“他是在等晋王回来吧。你们都在等那一天!”
“陛下,与其这样疑神疑鬼,怀疑身边的人,不如令他们竭诚效命,对抗晋王。陛下如今坐拥龙城和江北大片国土,却为何要让一个逃遁到漠北的晋王来扰乱自己的步伐?晋王来再说来的策略,他此时都无法靠近北苑,却还牵制了陛下这么多精力,怎么能怪大臣们担心陛下皇位不保?”
这话直率犀利,直接刺痛了平宸的心。他瞪着晗辛,几乎是凶神恶煞地问:“你说什么?”
大殿中服侍的内官宫女们早就吃过平宸喜怒不定的脾气的苦,见这情形,纷纷不动声色地往外退。
窸窣的脚步声令平宸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但他顾不得旁人,仍旧逼问晗辛:“你这话是谁教你的?你怎么敢这么对朕说话?”
晗辛毫不退缩,迎视过来,冷静地说:“陛下若觉得我这话不妥,尽可以治罪。只是陛下,你一定明白的。”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体贴而充满理解的语气跟他说过话,平宸怔了怔,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朕……明白又有什么用?”他的怒气来得快,散得也快,低头看看跪在脚下的晗辛,突觉无趣:“起来吧。朕不会治你的罪,只是……晗辛啊晗辛……”他低声念着她的名字,一边侧头瞥她,一边转身踱步。
那一眼令晗辛心头微微不安起来,不明白他究竟还想做什么。
平宸突然过来一把将她拉起来问:“他平日对你好不好?若让你嫁他你肯不肯?”
晗辛一怔,呆住:“陛下是什么意思?”
“晗辛,我知道你帮过我,你肯不肯再帮我一次?”
“帮?”
“对,帮我。嫁给他。”
“陛下在说什么?我不懂。”
平宸激动了起来,站起来飞快地走了两步,抑制不住声音里的亢奋:“晗辛,朕做错了一件事。错得很厉害。”
晗辛有些迟疑:“哪一件?”
平宸一怔,“你觉得朕错了很多嘛?”
饶是满心的惊疑不定,晗辛还是被他这句话逗得笑了出来:“请陛下明示。”
“连续七日,宗室诸王诸公都在不停滴给朕上奏折,用各种理由推搪不肯跟朕一起去谒陵。即便朕做错了什么,先帝总是要尊的吧?为什么不跟朕去?谒陵这么大的事,他们不去,独朕一人去,这不是让天下人看笑话吗?何况这要朕怎么去见先帝?”
晗辛迷惑起来:“陛下说这个是想……”
“崔璨说只有请秦王出面,才能挽回宗室诸王。”平宸咬着牙不甘心地说,“可是朕信不过他!”
“信不过秦王?”
“信不过他,却不得不启用他。一旦让他去劝服宗室随朕谒陵,便他秦王名正言顺成为宗室领袖之日。他始终心向晋王,若是他出山,必然会图谋对朕不利。晗辛,这件事情朕纠结了许多天,今日终于想出办法来。”
晗辛这才明白了他的想法,只觉荒谬不可意思:“陛下是想让我监视秦王?”
“不,朕是要你嫁给他。朕封你为公主,赐婚给秦王。你对他有情,宁愿将自己置于险地也不肯妨害他。朕知道你是想嫁给他的。”
“嫁给他,然后监视他?”晗辛在平宸喷薄而出的异想天开中努力找到关键所在,“陛下还是想让我监视他。”
“没错!”平宸冷静下来,成竹在胸地说:“你是他最亲近的人,自然能得知他的一举一动。你来告诉朕,朕保证,只要他不是要颠覆朕的社稷,要威胁朕的生命,朕都会对他手下留情。因为你,朕愿意放过他。”
晗辛努力理清思路,按下纷杂的心绪,问:“陛下又如何会确定我为陛下监视秦王呢?毕竟我是他的人……”
“你是朕的人!”他压低了声音逼近她。入宫这些天来,晗辛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压迫感。他说:“从那日他将你留在这大殿里时,你就是我的人了。你自己还没想明白吗?你对他如此无怨无悔,他却对你弃若敝履。你说他给自己下毒,但中毒的却是你。你可以不为朕做事,一嫁过去就完全投靠他,可以将朕的计划说给他听,也可以装聋作哑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但你自己最清楚,我今日给你的,是一条生路。让你能在他身边长久相守,却不被他毒害,让你在他面前不再那么卑微绝望。”
平宸抬起她的下巴,令她看着自己:“那一夜的事情可以没有任何人知道。朕有无数女人,不缺你一个。只要你自己能忘掉,就没人会知道。但你为什么会从了朕,你想清楚。”
晗辛的身体渐渐颤抖起来,越来越剧烈,仿佛寒风秋叶一样,不可抑制。她的寒冷和恐惧,被暴露了出来,在这空旷的大殿上,无遮无拦,任人宰割。
第四十章 西风白鸟薄烟幕
毛皮刺鼻的腥膻和血腥的味道笼罩在她的身上,眼皮激烈地抽动着,后脑的疼痛蔓延到面上,那张臭烘烘的嘴从她的脸顺着脖颈一路向下,粗大油腻的手掌攥住她的胸死命地揉捏拉扯,疼痛渗到身体的深处。她想挣扎,却无能为力,一动也动不了,只能无助地躺在那里任人羞辱。
此生之前所受所有折辱皆如浮云,唯有此刻那种软弱无力令自己蒙污的羞愧令她几欲就此死去。她想哭喊却发不出声音,如果能令那人停止,她宁愿哀恳求饶,抛弃一切自尊和姿态,愿意匍匐在他脚下求他停下来。
但他在笑。他的口水和血淋洒在自己的身上,令她自觉污秽不堪。即便是突然而至的瓢泼大雨也无法洗刷她的污浊之感。
她在满是泥水的地上蜷着身子,恨不得如蚯蚓一般钻入地底。生如牲畜,死如蝼蚁,抛绝羞耻,放弃她所拥有的一切,令她卑微低贱一如蚊虫。
泥水从口鼻中喷涌而出,就像是身体里的污秽多得装载不下满溢了出来。她呛得眼泪横溢,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甚至眼泪也是浸满了血色的泥污。
大地裂开了缝,她想隐身其间,却被从地底涌出的污浊潮水淹没。
天地昏暗无边,群鬼四出,尖啸嘲弄着她的绝望和软弱。她眼睁睁看着头顶的天被乌云遮挡住,落入黑暗之中。
“叶初雪,醒醒,叶初雪!”
那声音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令她窒息的污浊,她被一只有力的手臂强横地拽了起来。叶初雪睁开眼,还来不及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就慌张地推开他冲到帐外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她想将五脏六腑中的污泥全都吐出来。
平宗跟着她出来,轻轻拍她的后背:“又做恶梦了?”
她几乎是本能地打开他的手:“别……”她回头,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孔,噩梦在他的目光中缓缓淡去。“我没事。”她缓了口气,让他扶着自己站起来,回到帐中。
平宗担忧地看着她。事情已经过去十天,她却迟迟无法恢复。身上依旧斑痕累累,脸上的肿稍微消退了一些,眼睛仍然青紫,颧骨下面和嘴角的伤痕益发明显。但更令他担心的是她完全无法从噩梦中摆脱出来。她无法合眼,噩梦紧随不去,哪怕只是片刻的休憩,都会令她陷入惊恐的哭喊中。他要随时守在身边,将她从梦中唤醒。
叶初雪默默看了他一眼,努力想要忽略他神情中的忧虑,轻轻推他:“我没事,你去忙吧。”
“吃点儿东西。”他将早就备好的奶茶递给她。她却只是长叹了一声,转身又躺下,疲惫地摇了摇头。无休无止的噩梦让她精疲力竭。
平宗无奈地放下奶茶,看她蜷成小小一团的样子,在河滩上找到她的情形反复在眼前掠过。他到现在只要一想起当时的情形,就会心痛得忘记呼吸。他想将她死死锁在怀中,再不放她离开,再不让任何人、任何风雨伤害到她,他想形影不离地拥抱着她度过每一个白天黑夜。
但是他不能。
她从未在清醒的时候抗拒过他的抚摸和拥抱。但平宗能敏锐地察觉到在他接触到她身体的时候,那皮肤下突然僵硬绷紧的肌肉,他手指拂过的地方会起一片寒栗。她在他的怀抱中轻微颤抖,几不可查。
更加明显的则是在她梦中,好几次被她的哭喊惊醒,平宗试图去安抚她,却在两人身体接触的瞬间遭到她激烈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