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悚然而惊,猛地站起来,倒是吓了安槐子一跳。“将军?出什么事了?”
尧允低头看着她,见她双目莹润无伪,不像是有诈,便问:“那个人什么时候来的?”
“三天前。”她此刻无论如何也能猜出些头绪了,惊讶地问道:“那人竟然不是你的好友。那为什么会知道你家中情形?”
尧允的心一路向下沉去,笑容变得冰冷:“是啊,为什么。”
忽然听见外面有人说:“因为他要让你知道你的妻儿都在他的控制中。”
尧允一惊,唰地一声拔出佩刀来:“谁!?”
说话间屋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人走进来笑道:“尧允将军,这么快就不认识了么?”
灯光被门开时带进来的气流扰得乱晃,但尧允还是一眼看清了来人的面孔,吃惊地瞪大眼睛:“楚勒将军!”
楚勒微微笑了一下,转向安槐子:“槐子,我同尧允将军说两句话,你帮我们在外面瞧瞧,别让人靠近。”
安槐子点点头起身往外走,经过尧允的时候被他一把捉住手腕:“槐子……”
安槐子看着他,笑容中满是倾慕:“将军放心,有我在呢。”
这些天的纠结郁愤在她这样的笑容中突然一松,尧允觉得心头微微有一层暖意,于是点点头放开了手让她出去。这才转向楚勒:“你怎么会在这儿?”
楚勒谨慎地将门关好,拉着尧允到灯下坐下,才低声说:“我到昭明已经七日了。”
尧允连忙追问:“晋王的消息你听说了吗?据说他如今在漠北阿斡尔草原。”
“是。”楚勒为了让他安心,将他想知道的消息全都说出来:“焉赉他们已经找到晋王了。晋王安好,正在积蓄力量,准备东山再起。”
尧允听了却是一惊:“东山再起?晋王是要打回龙城?”
楚勒点头:“我这些日从西边四镇到南边五镇都走了一遍,就是想看看有多少人到时候与晋王遥相呼应。”
尧允立即直起身:“晋王但有所驱使,尧允一定效犬马之劳。”
“但眼下你的麻烦更多。”楚勒的神情严肃了起来:“贺有光不是太宰府派来的人,而是严望派来的。”
尧允听了一怔,“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楚勒皱起眉头:“太宰府给督军的命令,是要严查诸镇中晋王的故旧部属。那个督军被人在半路截杀,就是严望干的好事儿。这个贺有光带着严望私人的命令来到昭明,他的目的,就是要杀了你接管昭明。”
尧允吃了一惊:“什么?为什么?”
楚勒还没有说话,忽听外面安槐子高声问道:“什么人?你别过来,将军……将……啊……”她话没说完,惨呼一声,再没有了声息。
尧允、楚勒相顾骇然,一起起身冲了出去。
屋外安槐子倒在血泊中,两个人正执刀向他们冲过来。楚勒反应敏捷,飞快地将尧允拽回门里,将两扇木门紧紧闭上。尧允也立即明白过来,和他一起死死抵住门板,外面门上“笃笃”两声被刀砍的响动,门板一阵颤动,顶上的灰簌簌落下,洒了他们一头一脸。
外面的人犹自不罢休,将门撞得几乎要裂开。
楚勒冲尧允打了个手势,两人已有默契,拉过桌案顶住房门,楚勒拽着尧允从后窗跳了出去。
屋后是一条污水沟,将城中污水排入江中。水沟上面就是城墙,楚勒带着尧允越过水沟攀墙而上。
好在昭明城的墙并不算太高,只有一丈八,两人俱都身手矫健,三两下便上到城墙顶上。楚勒拉着尧允说:“快走,既然敢动手,就不会容你逃掉。”
那两个刺客已经追了上来。
尧允并不是一味保命的庸常之徒,这一路意外丛生,又兼他们伤了安槐子,胸中怒火早就熊熊燃烧了起来,顺手将角楼旁戟架上的长戟抄在手中,向那两个刺客横扫了过去:“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
那两个刺客似乎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反抗,反倒怔了一怔。尧允发出一声喊,手中长戟并不停歇,瞬间便将那两人逼到了城垛边上。楚勒见状也过去帮忙,抽出长刀加入战团。那两个刺客一时竟然被压得步步后退。
尧允眼看自己占了上风,手中攻势略缓,想着要抓个活口,不料长戟刚收回了半分,那两人竟然不约而同抓住机会翻身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这一下出乎意料,尧允吃了一惊,和楚勒奔到墙边去看,那两人似乎都摔出了伤,彼此互相扶持,跌跌撞撞地飞快隐身到了黑暗之中。
尧允将长戟一扔,撑着墙垛也要跳下去:“快追!”
楚勒却一把拽住了他:“现在不是跟他们纠缠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正说着,又有守军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巡视过来,喝问:“什么人?”
尧允推开要拦着他的楚勒迎上去:“是我!”
他走到亮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令对方能看清楚他的模样。
来的是城关校尉旗下的城门吏,平日尧允出入关隘经常从他身边经过,尧允未必认得他,他却一定认得尧允。然而当他看清尧允面孔时却震惊地张大了嘴,仿佛见到鬼魅一般。
见他没有立即施礼,尧允心头就有些不妙的感觉,他向前走了一步,问道:“你认不出我是谁吗?”
那人却突然噗通一声跪倒,战战巍巍地一边纳头就拜,一边哀求道:“将军你饶了我吧,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害的你啊,你不要带我走……”
尧允怒气勃然爆发,上前两步一把揪住那人的衣襟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你在胡说什么?”
那人吓得面色惨白,紧闭着眼睛口中犹自念念叨叨地说:“我上有老,下有小,平日吃斋不沾荤腥,也从不杀生害人,将军你就算要报仇,也不要找我啊。”
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沿着尧允的脊背向下蔓延,瞬间只觉全身的血液都渐渐要冻得凝固一般。他急切地掐住那人的双颊,喝问:“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报仇?”
手指接触到对方的皮肤,体温传递了过去,倒是令那人瞬间安宁了下来。他睁开眼,吃惊地看着尧允,犹似不可置信,偏着头让过自己的影子,让月光完全落在尧允的面上,又伸手摸了摸尧允的脸颊,察觉到他血肉俱实,登时松了口气,随即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大不敬,连忙又要往地上跪,“属下冒犯将军,求将军恕罪。”
尧允看到他这个样子已经略微明白了些,问道:“你把我当死人了?”
那人仍旧觉得不可思议,点头道:“刚刚有人来传信,说将军遇刺重伤不治,让我们紧闭城门加强戒备,全城都要开始搜捕凶手。”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尧允还是听得一怔,不由自主朝楚勒望去。难为楚勒到了这个时候还能保持冷静,立即意识过来:“糟了!是贺有光!”
尧允其实也已经想到,但由楚勒说出来,仿佛才不像是个荒谬的梦。
“他为什么要这样?”
其实楚勒不说他也能猜出来,只是还是需要从旁人口中听到才能确定。
楚勒摇头道:“自然是为了接管昭明。只有你死了,他才能名正言顺将整个昭明镇和所有驻军掌握在手中。”
这是尧允最不想听见的话,却又是不得不相信的话。他皱眉沉思,手下不知不觉地松了开来。那人惊吓太过,双腿发软,一时竟然站不稳,摔倒在地上。他抬头朝楚勒看去,见那两人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身上,便不敢再做停留,扶着城垛一步步地向后蹭,到了两三丈距离之外,自觉找回点儿力气,这才跳起来跌跌撞撞地飞跑而去。
尧允恍然回神,紧追了两步,却又被楚勒拉住:“别追了,这人没有用。”
贺有光这一夜直到深夜都还没睡,仍旧在灯下苦熬着翻阅堆积如山的案卷。
灯花爆芯,火光突然亮了一下,随即暗了下去。贺有光恍然抬头,仿佛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来人啊,添水。”他向外面喊了一声。然而夜幕浓重,外面一片虫鸣之声,却没有人应答。
贺有光心头突然升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正在发生。他站起来走到门口,扬声问:“还有人吗?”
“来了来了。”一名侍从匆匆从外面跑进来,“督军有什么吩咐。”
贺有光心细如发,打量了了一下他的模样,倒是十分眼熟,应该平日见过好些次,脸上却有着惊慌悲戚之色,于是问道:“你慌什么?”
那侍从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城中纷纷在传言,说是尧允将军遇刺身亡了!”
贺有光吃了一惊:“什么?!”他勉强镇静了一下,斥责道:“不要胡乱传谣,现在什么时刻了?”
“四更了。”那侍从心神不宁,说:“刚才又有人说城外军营起了哗变,将士们说要为尧允将军报仇。”
贺有光吃了一惊,“消息怎么这么快传到军营的?到底是谁在造谣?”
忽然外面喧哗声大起,远远望去火光从四下里升了起来,贺有光心头闪过一阵慌乱,快步走下台阶,穿过庭院来到门口,只见深更半夜,昭明城中却因为四处火起,照得坊里街道间亮如白昼。满城的人似乎都从睡梦中惊醒。贺有光立即意识到大事不好,连忙快步跑出去大声喊道:“都别慌,都有什么地方起火,里正和坊正在哪里?还不快去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