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听见他呼喊,一时间纷纷站住朝他看来。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声:“就是这个人杀了尧允将军!”
满城的人仿佛突然被聚集到了一处,哗得一声围了上来,将贺有光团团围在了中心。
贺有光慌张起来:“你们要做什么?尧允将军没有死,也不是我杀的,你们别乱来……”
忽然又有几个人满身是血地跑了过来,后面还有人追着喊:“拦住他们,他们都是害死尧允将军的凶手。”
贺有光认出那几个人都是自己带来的随从,本应该在驿站休息,此时却不知为何披血狂奔。当头一个人看见贺有光,大声喊起来:“督军快跑,他们要杀你呀!”
贺有光回过神来,转身就要跑,突然马蹄声如雨点般响起来,一队骑兵突然出现在街围。人群中突然爆出欢呼声来,有人高喊:“尧允将军,尧允将军没有死。”
尧允带着五百手下手执强弓将贺有光团团围住。
贺有光声嘶力竭地喊:“尧允,你要做什么?你连太宰府的督军都敢杀,是要造反吗?!”
尧允冷冷瞪着他:“是你逼我的,昭明镇决不能落入严望那个乱臣贼子的手中。”
贺有光有种大难将至的惊恐,大声喊:“尧允,我是太宰府的督军,并非要夺你的昭明。”
尧允冷酷地笑了一下,笑意并没有到达眼睛:“是吗?”他用力挥下手,骑兵手中箭雨齐发,瞬间将贺有光和他的随从全都杀于当场。
尧允拨马转向众人,高声道:“诸位都看见了,这人今夜妄图刺杀我,夺取昭明的兵权,我是迫不得已,奋而反击,杀贼戡乱,决不能让昭明落入歹人手中。”
人群中哗啦一声爆发出欢呼之声。一群人冲上去,用石头瓦片奋力砸毁贺有光等人的尸体。
尧允继续说:“从现在起,由我正式接管昭明军政事务,所有官员将领天亮前来向我汇报。骑兵从今天起进驻昭明城,从今日起,城中实施戒严,寻常人等,不得随意出入城关。诸位父老请不要惊慌,待局势安定,一切便会如常。”尧允说完,吩咐手下骑兵随民众去各处救火,他自己从马上下来,将围观之人一一遣散,这才走到贺有光的尸体旁边,低头打量。
贺有光身上仍穿着之前两人交锋时的短衫绔褶,一副居家随兴的样子。尧允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
之前官邸中的侍从到这个时候才匆匆跑了出来,看见地上被砸得面目全非的贺有光的尸体,吃了一惊,哭丧着脸跺脚哭道:“督军你看了一宿的案卷,怎么连口水都没喝上就死了?”
尧允心头一震,吃了一惊,猛然转头问他:“你说什么?你说他看了一宿的案卷?!”
第二十七章 老尽青山换明月
楚勒带着大队人马进入昭明城找到尧允的时候已经天色大亮。
他坐在自己官邸那个房间中,瞪着之前贺有光所坐的位置发呆。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案卷没有人动过,还是原先的模样,座位左手边贺有光的茶杯里还留着一点点茶水,淡黄色的茶渍在白瓷杯底上留下一圈痕迹。
楚勒风风火火地进来,看见尧允松了口气:“我到处找你,原来你在这里待着。快来吧,两万步兵已经进城了,咱们商量一下后面该怎么办。”他说了半天,发现尧允仿佛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眼睛盯着桌案发呆,便不由自主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见桌上油灯还燃着,火光摇曳,在大亮的天光中显得苍白无力。
“唉,怎么还点着呢。”楚勒过去,噗地一下将油灯吹灭,转过头冲尧允说:“走吧!”
尧允眼中的光芒似乎随着油灯的熄灭而消失,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楚勒,语气中全是沉痛抑郁,“他浏览案卷直到深夜,手边没有水了,出门去找人,听见外面喧闹便出去察看,然后被我带人射杀了。”
楚勒眉头拧起,脸上的兴奋之色消失了,“已然这个样子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尧允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继续说下去:“我将昨夜的事情反复想了好几遍,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楚勒眼中渐渐凝聚起锐利光芒,盯着他看了半晌,点了点头:“好,你问吧。”
“你是什么时候到昭明的?”
“今天是第八天。”
饶是心中早已有了准备,听见这个答案,尧允还是吃了一惊,他怔了怔,惨笑了一下:“你到昭明这么久都没有联系我,却在昨夜出现在安槐子那里……楚勒将军,我以为你是晋王最信任的下属,才全心信任你,甚至将带领大队人马进城的重任都交给你了。你说说,我这双眼睛留着还有什么用。”他一边说着,突然抽出匕首向自己的眼睛扎去。
楚勒大吃一惊,喊道:“不可!”扑过去擒住他的手腕,要从他手上将匕首夺下来。
不料尧允的匕首突然转向,趁着楚勒扑上来,直接顶上他的咽喉,将楚勒制住。“楚勒将军,”尧允语气冰冷:“你究竟为什么要将我置于这样的处境?你为谁做事?”
冰凉的刀刃贴在自己的颈侧,楚勒立即明白尧允全都知道了。他倒并不吃惊,被拆穿是迟早的事,只要目的达到,一切就都无妨。心里微微定了定,楚勒居然还能笑出来:“我自然是替晋王做事,尧允将军,这点你可一定要记住。”
尧允揪着楚勒的衣襟,将他摔倒在地上拿一只脚踩住他的胸口,匕首始终悬在他的眼前,喝道:“你老实说话,到这个地步了还想隐瞒不成?”
楚勒淡淡一笑:“我若是对你有恶意,只怕此刻你已经尸首无存,还能在这里拿着匕首对我吆三喝四么?”
尧允脚下用力,踩着他的胸口重重往下压。楚勒登时就上不来气,脸色憋得通红,难受得额头上青筋爆出。尧允喝问:“那两个来追杀我的人其实是你的人?”
楚勒已经无可隐瞒,点了点头。
尧允更怒,又问:“你早就将各处地形查看好了,才能将我引上城墙,你故意引走城上守军,最后撞见那个是你安排的?其实根本没有我被杀的谣言,只是他一个人说的?”
楚勒点头:“你全都猜对了。”
尧允睚呲欲裂,匕首又向下压了些,问道:“安槐子也是你的人杀的?”
楚勒却摇头,他要害受制,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要说出句话来十分不容易:“她没有死,我嘱咐过他们不可伤她性命。”
尧允呆了呆,却问:“为什么?”
楚勒艰难地笑了起来:“你是真不明白吗?”
尧允瞪着他,脑中千万个念头转过,前因后果早就想得通透了,只是因为安槐子这件事情才笃定了。他颓然放开脚让楚勒坐了起来,问道:“一直暗中跟踪我的是你的人?”
楚勒抚着胸大口喘气,一边吃力地找到说话的声音:“你一直以为是贺有光?”
“他到底是不是严望的人?”
“你觉得呢?”楚勒喘息略定,仍觉胸闷,解开衣襟低头看了一眼,只见胸口印着一个拳头大的青印子。他苦笑着摇头:“人说尧允将军英武果敢,勇猛无敌,果然名不虚传。”
尧允冷冷看着他,几乎要把牙咬碎:“我一世的英明就毁在了你的手里。”
楚勒抬头看他一眼,神色中满是讥讽:“你以为你能扛得过贺有光的捕风捉影,他是受了严望的私命,要来收你的兵权和你的人头,以此警告诸镇不得作乱,要归顺皇统。我只不过是让你提前走到这一步而已。”
“你让我做了剿杀太宰府督军的叛臣!你这是让我犯了谋反的大罪!”尧允失控地吼了起来。一宿以来的惊怒、震撼懊恼到了这个时候终于爆发了出来:“我家人妻子都还在龙城,却在这里拥兵自立,你将我置于万世唾骂的漩涡中。龙城正磨刀霍霍要除掉边镇,你就让我站起来当这个靶子,不出半月,龙城就会调集周围的驻军到昭明,你是让我自戕以谢君上,还是让我与朝廷的大军同室操戈?这里可是昭明,往前十里就是落霞关,你真的不明白到时会有什么后果吗?”
楚勒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三个月前,楚勒曾经暗地里潜回龙城,买通了禁军的看守在地牢里见到了秦王平衍。两人在牢中对今后天下局势做了推测,一致认为晋王若要夺回龙城,突破口实际上是在昭明。此处与落霞关接壤,是南部诸镇中兵力最强大的一个,而且尧允与平宗私交密切,是可以拉拢利用的。
楚勒等尧允平静下来,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没错,这里是昭明,只要你坚守住这个门户,龙城即便派大军来围剿,也不敢动手。你怕落霞关有变,他们比你更怕。 尧允仰天长叹:“我尧允一生忠勇,奋勇杀敌,立下赫赫战功,又为国家戍边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着昭明这个要冲,难道这一切从此全都付诸东流!尧允这个名字只怕以后会被写进史书之中,与李陵、董卓这些人相提并论了。”
“你怎么还是如此糊涂?”楚勒皱着眉颇有些不耐烦,“秦王定这个计策时我尚觉得有些莽撞,担心令你受到委屈,如今看来,这计策竟然无比正确。”他不理睬尧允的怒目瞪视,问道:“难道你还指望平宸小儿能够长久坐稳帝位?你真以为晋王从此一蹶不振再无东山再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