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宗被她噎住,哼了一声,怒火渐渐下去了一些,这才察觉到异常:“不对,你明知道我会来跟你算账,还这么胸有成竹?你知道我生气居然一点儿也不害怕?”
“我为什么要害怕?你会咬我吗?”叶初雪对他的眉头视而不见,笑嘻嘻地说:“现在有小白,我不怕你。”
她越是这样,平宗就越是将愤怒平息下来。他索性在她面前坐下,直愣愣瞧着她的眼睛,“我问你,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要阻止我夺取龙城?”
“怎么会?我一直在帮你。”她的目光澄澈无伪,毫不躲闪。
平宗于是相信了。他冷静下来,开始思索:“你不是暗中捣鬼,却把我的军粮搞没了?为什么?”
“不发脾气了?不乱骂人了?”叶初雪揶揄地问了两句,见他老实摇头,这才继续说:“我让安安不要管军粮的事情,是因为她实在养不起你了。”
平宗听了一怔,随即明白。
“可是,不是说赫勒部有五万头羊吗?”他仍旧不死心地问。
“那也不是长久之计,吃完了怎么办?”
“吃完了再想办法吧。”平宗最近忙于练兵,并没有心思在这上面。集结到这里的散兵良莠不齐,他要将这些人重新编组,教授练习战术,训练马匹,甄别每个士兵的能力。千头万绪全都要他亲力亲为,他也十分疲惫。
“与其那样不如现在就去想办法,那五万只羊又不会跑,你该看做是你最后的补给。”
“想什么办法?我到哪里去找粮?”
叶初雪没好气地说:“你自己去想!”
平宗也知道自己实在太过浮躁,于是努力让自己沉下心来仔细想了想。很多事情其实他都应该知道,只是太执着于重新训练他的军队,一时竟然忽略了。他惊讶地抬起头:“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去抢?”
叶初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当日你们丁零人还在关外游牧,中原还在前朝手中,就饱受边患之苦。前朝太尉王琚就曾经说过,丁零人以杀戮为耕作,以抢掠为边贸,非人而类兽……”
叶初雪这话,其实是在讽刺他说那个“抢”字,如同当初丁零人刚刚越过阴山时一样野蛮不开化。
平宗被她嘲笑得鼻尖冒汗,恼羞成怒,伸手过去掐住她的脸蛋恨恨地说:“你再笑!”
叶初雪的目光一下子温柔了下来,凑过来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低声笑道:“别生气嘛,我就开个玩笑。你若还是非人类兽我可不敢招惹你。”
这却是以前从来没见过的媚态,她的吐息落在他的唇上,激得平宗心头一荡,一把将她扯到身前,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你这还不是招惹我?你等着我变成野兽吗?”
叶初雪心头警惕起来,连忙将他推开笑道:“你好好听我说,别总是一见面便动手动脚,也不怕耽误正事。”
平宗于是放开了她问:“那你说说,到底有什么好办法?”
叶初雪向后退着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一边抬起手将颊边垂下的发丝别起来,一边敛容道:“其实也跟抢差不多,但自然不能是掠边犯民,那样只会让人认为你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不择手段了。”
“这是自然。”
叶初雪便继续分析:“上回说过龙城的兵力布置,你有什么想法?”
平宗眼睛在她脸上留驻不肯挪开,听她这样问,便再也忍不住伸手过去捏住她的鼻尖笑道:“你居然来考我?”
“真讨厌!”她把他的手打开,不高兴地白他一眼:“跟你说正事,能不能别动手动脚的?”她一边这么说着,却忍不住又横过脸去飞了个眼风,惹得平宗得深吸几口气才能压下把她压倒的冲动。
平宗突然跳起来,大步走向帐外,冲着门外喊:“去把焉赉找来。”
叶初雪不明所以,愕然问道:“你找焉赉将军做什么?”
平宗语气不善地说:“找人看着咱们,要不然今日什么话都说不了了。”
叶初雪愣了一下,登时忍俊不禁,却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她最喜欢看自己在他身上造成的影响,见他这个样子,索性跳起来走到他身边,软软偎进他的怀中,双臂缠上他的脖颈,凑过去撒娇:“亲亲我。”
平宗差点儿把她推开,握住她的腰却又舍不得,只能咬着牙问:“你又搞什么鬼!”
她见他不肯来就自己,便踮起脚尖从拉低他的头,他的嘴角一路吻到耳根,咬着他的耳垂用牙齿轻轻磨吮,笑道:“趁着焉赉来之前,还有点儿时间……”
平宗本就如红心明灭的火炭般强自压抑,听了这话便如同被添了薪柴,再也把持不住,弯腰将她整个人托起来,转身压在帐篷的支柱上,用身体死死抵住她,毫不客气地深深吻了下去。
叶初雪轻轻叹喟,张口迎向他,两人唇舌瞬间便纠缠到了一起。
叶初雪觉得平宗才是她第一个恋人。此前和任何人在一起,都不像现在这样,仿佛永远亲热不够,恨不得时时都贴在她身上才好。只要他在自己身边,不管什么事情都能惹得她心情愉悦。她渴望着他的抚摸亲吻,渴望他的气息包围着自己,尤其是在不需要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的时候,在可以肆无忌惮投入情爱之中时。
她一生从未如此全心投入过。
那一夜在石梁上,她从平宗那里学会了将私情与国事分开。爱便投入地去爱,而国事并不需要妥协。两者原来是可以不相关联的,她原来可以不用考虑届时不得不去面对的局面。只因知道今后必然会有他们彼此成仇的一天,所以才更要珍惜如今的两情相悦彼此相属。
她将自己所有的美丽、热情、娇媚、妖娆、丰艳都给了他,酣畅而尽兴,毫无保留。醉便醉了,只要不忘记醒来就好。
平宗敏锐察觉到她的变化。他隐约猜得出她及时行乐的想法,却比她更深一步地给予她欢愉,她要想醉,他就做能醉死她的海,让她一辈子也醒不过来才好。
“这火是你点的!”他粗喘着压制她的推拒:“你现在后悔来不及了。”
忽听见焉赉在外面大声道:“将军,我来了!”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平宗觉得自己的头顶在冒烟,他沮丧地吼道:“等着!不叫你不许进来!”
焉赉一进来就感觉的帐中气氛不对,他登时明白,幸灾乐祸地坏笑了一下,问道:“是不是属下来的不是时候?要不然我先回避一下?”
平宗没好气地吼:“你给我站住!我不说走你就敢走?叶娘子有话说,你就听着。”
焉赉不明所以,不过既然不让走,又不需要他说什么,只是听着还是做得到的。于是氍毹上一坐,问道:“好,叶娘子请说。”
平宗从叶初雪的手上接过酒囊,向后退了两步与叶初雪拉开距离,喝了一口酒说:“说吧。”
叶初雪风情万种地斜睨了了平宗一眼,这才正容转向焉赉:“其实我要说的话就一句:你们不能在阿斡尔草原缩着,得出去打仗。”
平宗和焉赉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来。平宗也坐下来,催促道:“你继续说。怎么打,跟谁打?”
“自然是跟龙城打。”
焉赉皱眉:“现在就去打龙城,太急切了吧?我们的力量远远不足以攻下龙城。”
叶初雪胸有成竹地一笑:“没错,所以不是让你们去攻打龙城,而是将龙城的兵力吸引出来,在你们擅长打和好打的地方打。也不需要全歼敌人。有一句话我必须要嘱咐,你们从今日起,一直到夺回龙城为止,每一步都需要显示出晋王的仁和宽厚,尽量少杀人命……”
平宗嗤笑:“妇人之仁。”
“这不是妇人之仁。”叶初雪的神情异常严肃:“这是为你营造声望。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打龙城是最后的选择,我让你去与龙城的兵打,只要打出名声来,让其余的人对你闻风丧胆望风而逃即可,不需杀伤太过,以夺取辎重粮草为主。不需一战定胜负,可以时时侵扰,令龙城不得安宁,令龙城中的宗室百官、百姓、望族们知道你还在,你随时会回来,知道他们如果有什么不满可以借你的声势说出来。这样在龙城内部就可以给平宸形成压力,逼乱他的脚步。”
平宗素来知道她狡黠多诈,却没想到说起用兵也头头是道,越听心头越是激越,之前的情欲早就湮灭不见,追着问:“还有呢?”
“总之就是一个字:打。你的辎重、粮草、人心、声望都要靠打来获得。而且这是一石三鸟之计,除了前面说的军需和对平宸的压力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叶初雪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一下,果然焉赉最先沉不住气追问:“是什么?”
叶初雪看着平宗微笑:“你猜呢?”
平宗起初还在思索,见她朝自己看过来,两人目光相交,电光火石他就猜到了她的想法,情不自禁地猛一拍大腿:“好办法!”
焉赉犹自疑惑:“到底是什么?”
平宗乐呵呵地看着叶初雪,目光不离须臾,口中向焉赉解释:“龙城眼下主要有三军,禁军、贺兰军和玉门军。禁军对咱们并无恶意,如果他们接战,就以宽仁为主,让他们回去广为传布我晋王又回来了。贺兰军和贺布军需要好好决一胜负,但也要手下留情,让他们明白贺布部和贺兰部并非私仇,以后还是可以重归于好的。这两部可以借接战之机暗中联络和解。剩下的玉门军则要迎头痛击,有多少就灭多少。灭他们的气焰,打他们的威风,削弱他们的力量,让他们闻风丧胆,望风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