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龙霄接过去看了一眼,十分意外,“这是永德的字。”
“当初永德公主离开前曾经交给离音几封信,想必侯爷是知道的。”
龙霄双目一亮:“这个……这个是永德在军中的人脉!”
“是离音娘子辗转托人交到我手上的,她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方僭并不赞同离音此举,但眼下这是唯一的方法,“这信是写给六位军中将领的,其中四人已经离开了军队。还有一位战死。只有辅国将军余鹤年镇守落霞关,拿着这封信去落霞关,至少余将军会保你安全。”
龙霄苦笑:“只剩下一个了吗?”他略微思量片刻,已经打定了主意,抬眼看着方僭笑道:“你得跟我一起走吧?当初永德派你去落霞关,在那边你也有些根基吧?”
方僭微笑摇头:“我自有我的任务,侯爷且先行,我为侯爷对付罗邂的追兵。”
罗邂此刻却根本抽不开身再派人去追击。有人飞马来向他禀报:“侯爷,永嘉公主产下一名男婴,却是个死胎。”
第二十章 同饮万里雪尽时
马蹄踩进土地上残留的最后一层薄冰里,咔嚓一声,冰层破裂,下面蘸饱了雪水的泥飞溅了起来,噗嗒一声溅在叶初雪的腿上。她低头看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含嗔向平宗瞪了一眼。
平宗笑道:“又不是我干的,你瞪我干吗?”
“是谁说雪化的时候最美?你看看我这一身泥水斑斑的样子,美吗?”叶初雪低声抱怨,顺手将自己脸上的泥印子擦掉。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雪化的速度超过了她的想象,几乎每往前走一步,似乎冰雪就会多消融几分。大地回春果然没有那么容易,雪水迅速渗入了泥土,地面变得湿滑不受力,叶初雪缀在两三千的贺布军后面堂着他们踩烂的泥水,简直算得上是寸步难行。
平宗陪伴她的时间少了很多,每日总要与大队共处很久,这是眼见着她落得有些远了,飞奔过来查看,两人才有了片刻单独相处的机会。
“美,你怎么样都是最美的。”平宗大言不惭地讨好着,替她将另一边脸上的泥水擦干净,笑着对她马后的小白说,“小白,你说她美不美?”
小白哀怨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比起叶初雪白衣上的点点泥斑,小白浑身上下都是厚厚的泥浆,显然要惨得多。
平宗大笑了起来,驱马在叶初雪马前马后地转了两圈:“你挺好的,别担心。你看谁不是一身泥?”
叶初雪叹了口气,自然不会为这种小事再纠缠下去,问道:“还有多久才能到?”
平宗举起手臂向前一指:“你看,过了这个山口,就是阿斡尔草原了。”
正说着,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号角声,平宗精神一振,笑道:“是安安!他们来接咱们了。”
一队人马擎着彩旗从山口中迎了出来,边跑有人口中边唱起了草原上的迎客歌,大队中立即就有人也唱歌相和,气氛登时热烈了起来。平宗骑着天都马飞奔到前面去与迎接的人交涉,叶初雪既好奇又有些担忧地向前张望,见小白躲得远远的,知道它是不喜欢热闹,便由着它自己跑开。
过了一会儿平宗折返,身后跟着平安和勒古,几个人见了面自然无限感慨。平安也不顾满地的泥水,跳下马跑到叶初雪马前,替她拉住马缰笑着说:“嫂子,你气色可比以前好多了。”
叶初雪大窘了起来,恼恨地朝平宗瞪了一眼,见他抱着胸笑呵呵站在一旁,似乎觉得平安这样相称是理所当然的。叶初雪也连忙下马与平安寒暄了一会儿,几个人这才重又上马前行。
“多亏了嫂子说服斯陂陀,我们带着伤兵休养了两个多月,眼见着天气暖和了便试着找路进阿斡尔草原。我本来还担心那个斯陂陀心机太重,中途会跟我们玩花样,没想到他倒是十分守信,确确实实地将我们一路护送回来。”
叶初雪笑道:“粟特人就靠诚信做生意,谈价钱的时候奸猾诡诈,但一旦答应了条件,总是会信守诺言的。他现在还在吗?”
“在!”平安说起斯陂陀来就没好气,“他说是等见到你们,找你们要报酬。”
平宗和叶初雪面面相觑。叶初雪笑道:“他这还是信不过当时咱们的话,光拿着纸条子去要钱,他心里没底。真不愧是粟特人,心眼儿太多。”
平宗的马鞭在半空响亮地甩了一声,笑道:“那就去见见他呗,总不好利用了人家让人家吃亏嘛。”
几个人边聊边走,一路说着分别以来的各人情形,很快便绕过了山口。平安命勒古先行到前面去安顿大队人马,自己带着平宗和叶初雪一路往阿斡尔湖边奔去。
叶初雪之前听平宗说阿斡尔草原位于阴山和穹山之间,脑中所想总是两千夹着一小块草坝子的模样。如今真正身临其境了,才赫然发现,所谓两千之间,竟然是宽阔达百里的距离。他们从穹山脚下绕过来,远远眺望,也要登上一片缓坡高地,才能在明净的天空下,看见天边一抹黛眉似的山影。
“那就是阴山?”叶初雪有些不敢置信,“那么远?”
平宗取笑她:“你以为是咱们住的那小山谷啊?这里可是我们丁零人的发祥之地,当初丁零先祖在这里统率九十七个部落,得到天神赐予的神马和铁犁,这才开始越过阴山向南边迁徙。九十七个部落,没有这么大的地方可能吗?”
平安在他说起山谷的时候静静地朝他望了一眼,叶初雪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
阿斡尔草原上最明亮闪耀的明珠便是阿斡尔湖。此时湖水上的冰已经渐渐消融,湖水碧绿清澈,如同一块美玉落在阿斡尔草原最中心的位置。
平宗回到了故乡格外兴奋,滔滔不绝地向叶初雪介绍:“阴山的二十七座雪山,穹山的三十座雪峰,各自雪水融化都流入阿斡尔湖,这里是塞北最大的湖。我向东到渤海国,向西到磐山,向南一直到长江,都没有见过比它更大的湖。”
叶初雪从马上下来,站在高地的顶上向下张望,湖水浩渺,一直向远方延伸,湖心没有完全消融的冰面反射着刺眼的阳光。白云朵朵倒映在水面上,微风袭来,空气中带着一丝大湖大泽特有的温润气息。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将那股温润吸进肺中,良久地感受着。平宗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有一刻甚至担心她再不吐气就会晕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叶初雪长长地吐息,将藏纳与肺腑中的浊气全部呼出,低声说:“这湖闻起来,好像我家的味道。”
平宗想起来叶初雪说过她家就住在鄱阳湖畔,笑道:“你便将这里当作家乡好了。”
叶初雪笑了笑,没有吭声,完全陶醉在湖水潋滟的波光中。
平安悄悄拉了一下平宗的胳膊,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到一旁,低声问:“你带她去那里了?”
平宗点了点头。
平安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既然这样,阿兄,你还是要给她一个交代。”
平宗苦笑起来:“是她不要交代,不是我不给。”他们的目光一起朝叶初雪望去。
他们身处的这个高地至少也有百尺来高,阿斡尔草原从脚下向远方延伸,随着地势悠然起伏,湖水柔缓地拍打着岸边,发出哗哗的声音。叶初雪将双手背在身后,面朝着湖水的方向闭着眼深深呼吸,像是要将长期以来在不毛之地所积郁的全部寒冷都要从身体里挤压出来。
平宗高声喊:“叶初雪,等到天暖和了,我带你去湖上打鱼。”
叶初雪回头诧异地瞧着他:“你还会打鱼?”
“那是自然。”平宗得意地笑着,“不信你问安安,牛皮筏子是不是我划得最好?渔网是不是我撒得最大?”
“我也会打鱼。”叶初雪笑着说。忆起少年时光,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在落霞关的时候就跟着大哥哥们去水里摸鱼。后来回到凤都,后宫崐屿湖的鱼都进了我们紫薇宫的厨房。”
平宗皱眉:“大哥哥们?什么大哥哥们?”
叶初雪狡黠地冲他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再不走天就黑了。苏毗,你说是不是?”
平安看着他们俩彼此调笑打趣,心中突然泛起一阵酸楚,听她这么问,只是勉强笑了笑,说:“我都叫你嫂子了,你还叫我苏毗?”
叶初雪微微一笑,并不接她的话,当先走到自己的马旁,翻身上马:“咱们要往哪边走?”
平安只得为她指了方向,看着她在前面一路小跑,这才诧异地望向平宗:“她真的不愿要你给的名分?”
平宗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安安,你当初说得对,她心里有一块黑暗的地方,没有人能触碰。”
平安身为漠北丁零七部共同推选的苏毗,在阿斡尔湖南岸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牧场。她有自己的护卫队,有八百多人,这些人都在她的主帐周围驻扎,将平安的主帐如众星拱月一般拱卫在最中心。
平安带着平宗和叶初雪来到自己主帐前,还没下马,一个五六岁的男孩便从里面飞奔迎了出来,一路高喊着:“舅!舅!”两步蹿到平宗马前,又蹦又跳地高兴大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