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桥外是一片空旷野地,已经到了春夏之交的时节,青绿的芦苇又高又密,遍地都是,如同绿色的纱帐将人们的视线阻得密不透风。
罗邂安排的金吾卫就埋伏在芦苇丛中,如果仔细去看,阳光下偶尔能看到刀身反射的刺目光芒。
凤都五品以上官员都奉命赶来,天津桥南密密麻麻停满了各家的车驾马匹,桥边空地上搭设了彩棚,官员们被引进棚休息。他们并不知道要迎接的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这里会上演什么样的戏码,但许多人对于罗邂假皇帝旨意行跋扈之事的事实都十分不满,借着碰面的机会暗中商议要请御史弹劾罗邂霸道专权。
一辆装饰着凤鸟朝阳的玄色銮驾在七十二个宫女的接引下出现在天津桥畔。众人正目瞪口呆,已经有骑马伴行的内侍跑上前来:“太后銮驾亲临,诸卿还不接驾?”
众人吃了一惊,连忙起身出来,在路旁跪迎太后的銮驾。
就在这扰攘不息的时候,永嘉公主的车驾也悄然而至。罗邂之前有了吩咐,她被人带到了离天津桥不远的地方。罗邂要给她找一个视野最好的地方亲眼看龙霄被斩杀。
永嘉满脸病容,容颜憔悴,艰难地从马车中出来后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席位坐下,甚至对太后也都没有看上一眼。罗邂专门走到她身边问候:“公主殿下,好久不见。”
永嘉语气十分不耐烦:“为什么匆匆叫我出来?到这里来迎谁?”
“是龙驸马。”罗邂并不介意告诉她这个“惊喜”,笑道:“殿下与驸马离别这么久,我想着你一定希望越早见到他越好。”
永嘉面上半分喜色也没有,却不由自主地回头向人群后面张望。她来的时候经过文山侯府的车驾,她知道离音就在车里,却被勒令不得近前。
罗邂微笑道:“是了,龙驸马回来,你得了这天大的好处,还要卖乖就太过分了。”
永嘉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罗邂,你得了这天大的好处,还要卖乖就太过分了。”
罗邂看出她的不耐烦和烦躁来,微微一笑,退到一旁不再说话。
不一时便看见官道上出现了两个人,罗邂笑道:“来了。”
登时罗邂身后鼓乐齐鸣,所有知情不知情的人都精神振奋起来。太后一直深坐在銮驾之中,此时也不禁掀起窗帘向外张望。
永嘉遥遥地看见龙霄和青奴从远处走来,离那片杀机重重的芦苇丛越来越近。
罗邂侧头打量永嘉,见她从始至终目光冷淡,面带讥诮笑意地坐在原处,丝毫没有与丈夫重逢的激动惊喜,不禁心头疑云大起,问道:“公主似乎并不是特别高兴?”
永嘉转过头来看着他冷笑:“我为什么要高兴?你叫我来不就是为了让我看你如何半道截杀他于众人面前吗?我来看了,莫非还要笑给你看?”
罗邂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要杀龙霄?”永嘉脸上的寒意让人有种寒冬重临的错觉,“我若是你也会在这个时候杀了他,不然让他进了凤都跟你作对不成?”
罗邂盯着她问:“你是这样猜的?”
永嘉淡淡笑了笑,憔悴蜡黄的面上笑意冰凉:“错了吗?”
龙霄已经行至天津桥上,过了桥就是芦苇丛,他却突然拉着青奴停了下来。
罗邂极目远眺,见他停下,不禁自言自语:“糟了!”
青奴不解地问龙霄:“侯爷,怎么不走了?你看,他们都在等咱们呢。”
龙霄盯着桥那边招展的旌旗和彩棚下的达官显贵们,心中疑虑重重:“他们怎么知道咱们今日到凤都?”
青奴不假思索地说:“定然是有人知道了咱们的行程呗。”
罗邂的心悬了起来,他不能在这个地方功亏一篑。只有利用斩杀龙霄的机会将终于龙家的人都逼得出来现形,他才能斩草除根。永嘉慢条斯理地吃了一颗樱桃才笑道:“他不过桥可怎么是好?”
罗邂阴沉地瞪了她一眼,吩咐身后金吾卫:“护送公主离开,别让她胡乱说话。”
永嘉站起来挣脱要拉她手臂的金吾卫:“我帮你吧。”
罗邂一惊:“什么?”他挥退金吾卫:“你要帮我?怎么帮?”
永嘉抚着自己的肚子:“好歹这肚子里是他的孩子,我帮你叫他过桥。”
罗邂心中惊疑不定,拽住她的胳膊:“你不要玩花招!”
“他若是知道离音的事情会恨死我的,我也不希望他回来。”
罗邂仍旧不信:“真的?”
永嘉笑了笑,解下肩上的帛披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彩棚外,用力挥舞起来。罗邂惊讶地看着永嘉,只觉这女人心思深沉若海,无法捉摸,竟与太后是一路人。他心头微寒,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
青奴眼力好,远远看见永嘉,兴奋地只给龙霄看:“侯爷快看,是夫人,是夫人!”说着也跳起来挥手,快步向桥头跑去。龙霄一惊,要拉住他已经来不及,只得快步跟上。
永嘉挥舞帛披的手慢慢垂了下来,她见罗邂双目紧盯着龙霄,似乎对自己疏于防范,突然放声大喊:“龙霄,快跑!有埋伏,他们要杀你!”
龙霄突然停下脚步:“青奴,夫人在喊什么?”
罗邂震惊地一把拽住永嘉:“贱人,你做什么?”
永嘉冷冰冰瞧着他笑:“龙霄是我丈夫,我儿子的父亲,我怎么可能害他?”
罗邂大怒:“你!贱人!”他一把将永嘉狠狠摔在地上,大喊:“动手,快动手!”
龙霄眼见永嘉被罗邂摔倒,登时醒悟,拉着青奴转身就跑。
埋伏在芦苇丛中的二十几名金吾卫执刀跃出来,不由分说向龙霄追去。明晃晃的刀光反射着阳光在半空乱晃,刺得彩棚中观礼百官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尖叫一声起身就往外跑。
永嘉自己扶着树站起来,看着满朝官员如筛糠一般瑟缩在角落里,冷笑了一声:“竟无一个是男儿。”她突然痛苦的皱起眉头,尖叫了一声,捂着肚子整个人都弯下腰去。
龙霄拉着青奴拼命跑,身后的金吾卫紧追不舍。这些人都是罗邂亲自选定的死忠之士,得了罗邂的命令,要对龙霄就地格杀,为了等这一刻他们早就准备了很久。龙霄和青奴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人追上,只觉身后杀气逼人,后背的汗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
突然身后一刀砍过来,龙霄只觉背后一轻,包袱被砍掉。紧接着一阵寒气从头顶扫过,头上隐藏行迹所用的斗笠连带束在头顶的头发都被削掉。他大喊一声,用力将青奴推开:“他们要杀的是我,你快逃!”
青奴被他推得摔在路边草丛中,果然金吾卫没有一个留意他的,都向着龙霄追击而去。青奴伏地大哭起来:“侯爷,你千万不要死!快跑啊,快跑!”
突然仿佛下了雨一样,有雨点落在他的面上。青奴一怔,抬头看看明晃晃的太阳,伸手摸了一下脸,发现摸了一手的血,他吓得尖叫着跳起来:“侯爷!侯爷!”
官道上烟尘漫天,那群金吾卫已经追着龙霄跑得不见了影子。
青奴愣住:“侯爷没死?那这是谁的血?”
他发足狂奔,拼命往前追,不一会儿便发现一个金吾卫倒毙在路边。青奴吓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有人杀了金吾卫,那就是来就侯爷的!”他又惊又喜又着急,继续拔足追上去。
龙霄在前面一路飞奔,对身后情形毫无察觉。他从不知道自己居然也能跑这么快。他固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但平日骑马居多,能跑这么快连自己都觉得惊奇。他一边跑,心中暗自下了决心,若是这回能活下来,定然要努力习武,再不能让自己落入这样狼狈的局面中。
突然有人从身后搭上了他的肩头,龙霄如同兔子一样跳起来,大喊一声,抡起拳头就闭着眼向对方打去:“要杀我可以,公平打一架!”
对方格挡住龙霄的拳头笑道:“不要跟我拼命,我是来救你的。”
龙霄听着声音耳熟,愕然睁眼,看清那人,登时松了一口气:“是你?!”
青奴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上龙霄时,看见龙霄身边竟然还有一个金吾卫。吓得大喊了一声:“侯爷!”冲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阻隔两人,冲那金吾卫飞快的说:“你要杀便杀我好了……”
龙霄把他拽到自己身边笑道:“好了好了,你且歇歇,这位不是要来杀我的,是来救我的。你也认识一下,这位是方僭,以前明光军的统领。如今,如今……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算是什么人了。”
方僭恭谨地说:“我这条命都是侯爷救的。侯爷有难,我舍身相报便是。至于我如今的身份,也没什么好探究的。”
“方……方僭……”青奴摸着后脑勺仔细回想,“这名字我听过,我记得我记得……”他突然想起来,震惊地指着方僭:“啊,你就是永德公主的那个……那个……”
方僭态度十分坦然:“没错。当初我在燕回渡被罗邂捉住,是侯爷假造了我已经死了的记录,让离音娘子放走我。”他转向龙霄:“龙驸马,我受人所托,带你去落霞关。”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沓信封交给龙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