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怎么知道陛下不值得呢?”平若轻生笑了一下,“做人臣子,有两种做法:一种是我七叔那样,一辈子忠贞不贰,事君以诚;一种是我父王那样,雄才大略,匡扶社稷,底定乾坤,执掌权柄。你不会以为只有我父王能做到这样吧?”
晗辛被他的话惊呆,竟然一时间忘记了走路,直到平若走出去几步,回过头来等她,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仍将匕首抵在他的腰间,沉声问:“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自然是想让你转告给七叔啊。”他说得理所当然,就像是她问了个傻问题,“父王如何信任七叔,我便能如何信任他。你帮我问问七叔,肯不肯像帮父王那样帮我。”
“他若肯,你就放他出来?”晗辛眼中一亮,终于才到了他的用意。
“那是自然。”
“若是他不肯呢?”
两人来到了私牢的门外,平若停住脚步,望着前面被铁链缠绕锁定的牢门:“若是不愿意,你就告诉他,我父王现在在漠北穹山脚下,想必开春就会到阿斡尔草原去。他若肯去,我也可以送他去。”
晗辛真正惊讶了:“为什么?秦王去了,你父王如虎添翼,你们在龙城可就睡不稳觉了。”
平若笑起来:“现在父王生死不知,我们又何曾有一天安稳觉睡?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父王若要做有翼之虎,对龙城百姓来说是好事儿。”他从晗辛手中接过匕首,掂了掂,笑道:“这还是七叔的匕首呢,都交到你手里了,果然我把这话交代给你是没错的。去吧,替我向七叔问好。”
晗辛此时方觉这少年远比自己想象中要深沉复杂得多。她在江北闯荡这些年,风霜雨雪什么事情都见过,却极少有人会令她生出由衷的敬畏来,这少年是除了叶初雪之外唯一一个这样的人。
晗辛向少年躬身行礼,不再多言,转身向私牢深处走去。
因为有平若的吩咐,一路上守备私牢的狱卒都不敢怠慢,为她擎着火把引路,一路向里面去。
私牢建在王府地下,一条长长的甬道一直向下,也不知走了多远,只觉周围墙壁和脚下的地都泛出潮气来,终于走到了尽头。这里只有一间牢房,宽大干净,地上铺着干草可以抵御潮湿的寒气。
私牢四壁上都插着火把,晗辛一眼就能看见那人躺在干草堆上,背对着外面。
他们一路行来,经过四道门,每一道门都要解开铁链,声音在甬道和地牢中回响,他早就该听到动静。然而晗辛却看不见他有一点儿反应,心中不由自主地揪紧,向领她进来的狱卒道:“麻烦你开门,我进去瞧瞧。”
狱卒有些犹豫,但想到是平若亲自带她进来的,自然也就不敢再多事,打开牢门,让晗辛进去。
平衍一身青衣,安静地躺着,像是一尊青色的石雕,连衣服的褶皱都没有一丝波动。
晗辛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推了推他的肩膀,轻声道:“喂,你还好吗?”
他毫无反应,身体又冷又硬。晗辛察觉到手下肌肉异常的僵直,心一沉到底,连忙将他扳过来。
火光映在平衍的脸上,浓黑色的血从他的嘴角和鼻子里流出来,滑过他苍白的脸庞,显得异常惊悚可怕。
第十章 别有天地非人间
叶初雪被外面的奇怪声响惊醒,伸手一探,发觉平宗已经不在。她坐起来,揉了揉额头,只觉一阵昏沉。叶初雪摸了摸平宗那半边的裘氅,温热已经散去大半,想来平宗出去也已经有一会儿了。她放心不下,披了裘氅走出帐篷。
帐篷外篝火仍然熊熊燃烧,将方圆几十米都照得亮如白昼。远处则是一片沉寂苍凉的雪地。暗夜里,积雪在月光下隐隐泛着光泽,仿佛满地珍珠一直铺到了天边。
她立了一会儿,察觉到了不对,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叶初雪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侧旁拴着的马群似乎有异常,便走过去看看。
不料还没到近前,几匹马便惊惶地躁动了起来,有的跺脚,有的喷着热气,向她龇牙示威。叶初雪怔了怔,硬着头皮走到跟前。火光将她的影子远远投在脚前,惊得马儿连连后退。
血腥味越来越浓重。她仔细数了数,平宗的天都马不在,斯陂陀所赠十匹马只剩下了九匹,地上还有一摊血迹,拴马的皮绳委垂于地,她捡起来看了看,竟然是被利齿咬断的。血迹淅淅沥沥地一直向远处延伸,叶初雪走了几步,突觉一阵寒意袭来,她猛然回头,一个黑影从她身后飞掠而过。
叶初雪吓得一惊,不敢再走,匆匆退回帐篷里,找出匕首握在手中,全神戒备。
野兽嗥叫的声音忽远忽近,山坳外面风声凄厉呼啸,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帐篷所在的这个角落。似乎有动物爪子簌簌地从帐篷后面飞快跑过,留下一连串轻微的响动。
叶初雪握紧了匕首,耐心等待。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外面传来马蹄声。叶初雪连忙迎了出去,果然看见平宗纵马一瞬间就到了近前。
“你醒了?”他一边问着飞身下马,一边朝叶初雪走近两步,血腥气迎面扑来。
叶初雪心头一紧,问:“你受伤了?”
平宗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迹,笑了起来:“这都是狼血,别担心。”
“狼血?”
“是啊。”他走过去,拉起她的手,“来,给你看看这个。”
平宗将叶初雪拉近帐篷。
帐篷里燃着炭盆,一下子就把寒冷驱离。
叶初雪将自己的裘氅脱了,又要去帮他脱重裘,问:“你去哪儿了?咱们的马是让狼吃了吗?”
“是啊,这附近有两群狼在争抢地盘,咱们不巧就在它们彼此争斗的范围里。看来还是要尽快离开才好。”他一边说,却推开叶初雪的手,笑道:“来,给你看看这个。”
他极少这样笑,眼睛闪闪发着光,像是个孩子热切地要将自己最宝贝的东西献出来一样,慢慢敞开重裘的衣襟。
叶初雪好奇起来,朝他怀中望去,只见黑色重裘下,冒出了一点点雪白色的绒毛。
“咦?这是什么?”她惊奇地问,探出手去。
平宗喊:“小心!”
却已经来不及了,叶初雪只觉手指微微痛了一下。她连忙缩手:“哎呀,怎么还咬人?”
平宗牵过她的手仔细查看,好在那力气实在微弱,并没有咬破皮,连个红印子都没有。他松了口气,责备道:“怎么如此莽撞,幸亏它还小,伤不得你。”说着将衣襟打开。
原来是一团小小毛茸茸的幼兽,浑身雪白,脸上身上沾了不少血迹。一双天蓝色的眼睛警惕戒备地瞪着她,发出呜呜的声音警告。
“小白狗!”她欢呼一声,童心大起,从平宗手中接过来抱在怀里抚摸打量。只有手掌大一点点,蓬软的毛下面是摸起来十分细弱的骨头,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浑身发着抖,小爪子撑在她的手掌上,努力想要站起身来,却连这点儿力气都没有。
平宗没好气:“这个地方哪里来的狗?这是狼!”
叶初雪的手没来由得抖了一下:“哎呀!”小白狼站不稳险些跌了出去,她赶紧又抓住收进怀里:“你捡的?这么小,怪可怜的。”
“你要不要?送给你养吧。”
叶初雪吃了一惊,抬头看着他:“你真是要把我当丁零人了?”
“怕了?怕了我就把它扔出去,咱们走了就再也见不到它了。”
叶初雪嗤笑了一下,并不理睬他的威胁,双手把小狼举起来左右打量:“真漂亮呢。原来狼也可以长得这么漂亮。”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指凑到小狼口边,小狼毫不客气地一口含住,逗得她笑了起来:“这是饿了吧,它能吃什么?给它找点儿来吃吧。”又问小狼:“你阿娘呢?怎么身上搞得这样脏?我给你洗洗澡可好?”又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两群狼在咱们这儿打架,还咬死了咱们一匹马。我追出去,那群狼跑得倒快,只剩下一只临产的母狼被自己的狼群抛弃,血腥气招惹了对方,才产下这一只就被咬死。我赶到后驱散狼群,这小家伙就躺在血泊中。”
叶初雪心生怜惜,抚摸着小狼的头顶:“真可怜,才出生就没了阿娘。不过……”她抬起头来:“我总是听说狼群可怕,即便是骆驼也能被一瞬间吞噬成白骨,你一个人倒能驱散两群狼?”
平宗笑了笑,没有回答,转身去取了奶块掰碎,又化了些蜂蜜水递给叶初雪,让她用奶块蘸着蜂蜜水给小狼喂着吃,自己则后退了一步,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俩。
火盆发出哔剥的声音,火光摇曳,映在叶初雪的脸上。这些日不知是睡得好了,还是身体缓过来了,她的脸色不再像之前那样苍白,反倒有了一种温润的光泽。
平宗看着叶初雪将小狼拥在怀中悉心喂养的样子,看着她的眼角眉梢都出现了一种以前从未不曾见过的温暖柔情。那是一种衷心流露不可掩饰的欢喜,由心而发,令她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令人无法瞬目的光彩。
平宗拿过一旁的酒囊,大大喝了一口,酒香在帐篷里弥散开来,气息令人微醺。他的目光火辣,迫切地想将那个美得令天地山川变色的女人压在自己身下,听她因为他而沉醉呻吟,看她目光迷离辗转吟哦,感受她激动的颤抖和紧密的拥抱。他想将她锁在怀中,扛在肩头,想将她举向天空,让他的祖先和神灵与他一起为她迷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