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跳起来的同时,尧允也反应过来,追过去握住他的手腕:“你想干什么?这是我的书房,请龙使自重!”
“自重,自重,我不过是好奇嘛。”尧允的手劲非常大,龙霄痛得脸都变形了,还得咬着牙忍着赔笑脸,手一松,将那封公文扔了回去。然而公文却已经散开,里面的内容在他眼下一览无余。
“这上面说的是什么?”龙霄眼尖,一眼扫过,简直是得偿所愿,“果然吧,龙城要派督军来,‘辖制军事'?将军,这是要夺你的军权啊。”
尧允这些日正为这件事情烦恼,被他如此戳穿,登时觉得无比烦乱,狠狠将龙霄推开,把桌上堆的书信顺手整理好:“尊使如此太过出格了。若非你是龙城要的人,我现在就能把你扔出去烤了给麾下将士们下酒吃。”
“北朝军队还吃人吗?”龙霄也知道自己这一招太过无耻,仗着尧允拿他无可奈何,讪笑了两声,想想还是要给出个态度,“这个,我只是一时好奇,冒昧唐突了,还请将军恕罪。”
尧允到了这个时候自然知道他心里有什么打算,问道:“你到底要说什么就直说吧。”
“我说了,将军可是不要生气。”
尧允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龙霄只得硬着头皮自己说下去:“将军其实是晋王的人吧?”
尧允眉头一皱,动了动嘴唇,终于还是若无其事地继续收拾桌案。
龙霄见这情形,心中已经明白,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既然不怕得罪你,那我就直呼其名了。平宸这小儿之前受晋王操纵多年,一次试图反抗就被晋王直接逼退了位,只怕对晋王已经恨之入骨。如今他重新上位,自然要清洗晋王的势力,将军若真是晋王的人,只怕迟早是躲不过的。”
尧允冷笑:“我什么时候承认我是晋王的人了?”
“不用亲口承认,你的一言一行都在说明。将军,打仗固然我不如你,但论起察言观色揣测人心来,你却差我太远。新帝登基,你既没有张灯结彩地庆祝,也没有遣人前往龙城去道贺……”
尧允皱眉打断他:“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遣人往龙城去?”
龙霄笑了:“你已经要送我去龙城了,若是之前已经遣人去龙城的话,总会提到路上彼此接应的事儿。但你一句话也没有提,可见与龙城毫无联系,也可以看出来你对新帝继位这件事情十分漠然。”
尧允哼了一声,仍旧不甘心:“即便如此也不能说明我就是晋王的人啊。”
“可我是晋王让你拦的对不对?”龙霄摇了摇头,“龙城形势瞬息万变,让人很容易就把关键的时间点忘记。我被你捉到的时候,还是晋王主政。你所奉龙城之令来自晋王。若你不是晋王的人,龙城易主后你既然已经撤了对我的看守,为何不放我南归?”
“你是一国使节,关系重大,当然不是我能做主的。”
龙霄笑眯眯地说:“可你觉得来了个督军的话,你能怎么解释呢?”
话头又绕回到督军身上,尧允又是一阵头痛,看了他一眼,闷声不吭。
龙霄继续说:“且不说你是不是真的与晋王有瓜葛。你是跟着他打仗出身的总没错吧?如果是你,麾下敢用敌人栽培起来的人吗?”
尧允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只是这些都与你无关。”
“有关,太有关了!”龙霄笑道,“你对龙城有多忠诚,直接决定了你会不会送我去龙城。”
“你不想去龙城?”
“你希望我去吗?”龙霄也懒得再兜圈子,索性说开来,“我的意思很明白,你放我回南方去,万一那个督军对你不利,我在落霞关接应你,如何?”
尧允猛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一丝寒意泛上来,盯着他的眼睛:“尊使是在挑唆我叛国?”
第十二章 霜天最忆是江南
屋后的那眼温泉是之前没有想到的惊喜。叶初雪恨不得每天都长睡在那里面算了。冰天雪地里,这里热气腾腾,水烟氤氲,像是能将她长久以来积蓄在体内的寒气都祛除掉。
平宗就说她的身体此前亏欠太多,一夜白头,长夜不寐,手脚生凉,种种迹象都是血气两亏的征兆,更兼之前流产,更是伤及根本。而这眼温泉出自穹山最中心之地,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汇集孕化而成,他带她来这里也是为了给她调养身体。
叶初雪却不信什么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的说法。只是多日的奔波杀戮确实令她身心俱疲,能在这里心无旁骛地与平宗相守些时日也是很好的补偿。何况温泉水质特异,泡完后全身皮肤无比凝滑细腻,她爱美之心大起,自然不会有异议。
因为那日将心中的顾虑已经说开,两人又相约好了不谈俗物,都知道这山中岁月得来不易,又转瞬即逝,叶初雪便真的绝口不提任何两人之外的话题,只专心享受平宗的悉心照料。
平宗常常会离开半日,回来时往往带着打猎的收获,狍子、雪貂、野鹿、黄羊,各种各样,不一而足。他像是知道叶初雪不爱见血腥,总是在外面将猎物收拾好了,回来架在火上烤,一时间肉香味四溢,惹得小白狼围着火堆不停地打转,老是想趁人不备过去尝一口。
叶初雪怕它被火伤到,只好将它远远抱开,用手指蘸了蜂蜜让它吮吸。平宗拎着酒囊过来递给她:“来喝点儿?”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两人在屋外生起火,一边烤肉一边闲聊。山间夜空静谧,寒星闪烁,冷月如钩。风雪侵袭不到这里,四壁群山高耸,山高月小,只觉真如广寒仙境一样空旷宁静。
叶初雪接过来只来得及喝了一口,酒囊就被平宗抢走。她咂巴了一下嘴,意犹未尽:“还要!”
他却不肯给了:“小酌怡情,大醉伤身。你还是小心点儿。”
叶初雪便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也不吭声,一双眼眸黑白分明,满是恳求的神色。她怀中小白狼便也学着主人的模样眼巴巴地瞧着平宗。
平宗没好气地戳戳它的鼻子问:“怎么,你也想喝?这么小还不能喝酒呢,不然变成醉狼,当心这个南方人把你吃掉。”
叶初雪嗔怪地瞪他一眼:“这跟南方人有什么关系?”
“你们不是最喜欢吃什么醉虾醉蟹吗?”
“那也没有吃醉狼的呀。”
“嗯,醉丫最好吃。”他漫无目的地满嘴胡扯,这句话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了失言,一怔,仰头灌下一口酒,去将烤熟的鹿肉割下一块来。
叶初雪几乎是立即就明白了他的话意与突然沉默的原因,拿过酒囊仰头喝了一口,索性向后躺倒在雪地里,望着夜空中明亮的参宿,神思飘飞。
他取了肉回来,见她这样便骤起眉头,用足尖轻轻踢了踢:“喂,别直接躺在雪地里,太凉。”一边说着,知道她不会理睬,只得回身进屋里取出一条又厚又暖的虎皮毯铺在她身边:“躺着上面来。”
老虎是他十几天前打到的。虎皮温暖厚重,虎骨有事绝佳的药材,平宗踏踏实实收拾了十天,才终于将老虎处置妥当。
叶初雪乖顺地就地一滚,滚到虎皮上来,再顺手将在一旁好奇地瞧着她的小白狼抓过来放在自己胸口让它趴着。然后慢悠悠地说:“醉丫……亏你想得出来。”
平宗见她神色如常,试探地问:“我知道你的乳名叫阿丫。”
“嗯。”她懒懒地哼了一声,一味逗着小白狼玩。
“永德是封号,你有字吗?”
“我们南方的习俗,女子要出嫁时由夫家拟定字,成婚时写在聘书上送至女方家里……”她婉婉地轻声说着,就像是在说前生的往事,“阿寐就有字,我……我没有。”
平宗伸手将她的头发打散了卷起一绺在手中把玩,笑道:“幸亏没有。我给你取一个好不好?”
叶初雪抬起头来望着他,天上星光落入她的眼中,粲然明亮。平宗微微地笑着, 回望她。
他们都明白这话的意思。她已经将字的意义说得那么明白,他的表态也就清晰无疑义了。
“为什么?”她像是怕梦醒了一样,用最轻的声音问。
他笑了笑,躺下与她并肩:“因为我想长长久久和你在一起。”
叶初雪叹了口气,语气惆怅:“这世间能长长久久和你在一起的,都在这里。”她拍了拍他心脏的地方,“何必非要宣之于口,做给人看呢?”
“我不要做给人看,只是想让你知道。”
叶初雪微笑了一下,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亲,仍旧躺回原处:“我已经知道了。”
他不满地皱起眉头:“叶初雪!”
“嘘——”她竖起指头挡在他唇边,“我们找点儿乐子吧。”
“什么乐子?”他问,手不怀好意地往她衣下摸去,被叶初雪一巴掌打开。
“你别指向着这事儿。”她白了他一眼,想了想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在问我一个问题,好不好?”
平宗摇头:“不好。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叶初雪不信:“不可能!”
“叶初雪,你摄政四年,你真以为我对你一无所知吗?”他像是受了侮辱一样不高兴地看着他,“在见到你本人之前,我就已经对你无比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