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随着功绩日益显赫,乃至平定天下,对于王琅过于年轻的年龄的担忧,转变为一种半基于勋业,半基于迷信的信任,很多百姓坚定地相信她的才华源于上天授予,一定能给这个时代带来太平安乐。但不管怎么说,她的年轻年龄带来的负面影响总算彻底消除,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意识到君主年轻所带来的好处。
首先,国家平定之初,最惧怕的就是政局不稳,而一个来日方长,精力充沛的开国君主意味着如无意外发生,这个国家应该能有至少三十年的稳定政局。
其次是功臣们异常关心的一点,也就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汉高祖之所以杀韩信、彭越等人,功高震主是一方面;自感寿期将尽,担心太子制不住功臣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王琅却没有这个顾虑。她的开国功臣全部比她年长,基本可以断定会死在她之前。而她本人又是一个兼具器度、能力的优秀君主,权力该削的削,能保全的也尽力保全,不逊于光武帝刘秀。
郭嘉观遍朝中,觉得最称得上顺意的人非贾诩莫属。
与袁绍的冀州之战,贾诩没怎么参与,与曹操的兖州之战,贾诩却是每料必中,大展风采。新朝建立后叙功行赏,贾诩因平兖之功受封乡侯,是第一批受封的谋臣中爵位最高者,称得上荣宠无限。
然而本来他既是降臣,又以善于洞悉人心著称,最容易受君王猜忌。除去他明哲保身,低调做人的因素,比君主年长将近三十岁的年龄可能也是王琅选择继续信任他的原因——从常理的角度来说,等到适合拥立新主,政局动荡的时候,贾诩早就再见了,没有担心的必要。
如此一来,熟悉边事又策谋深长的贾诩成为君王的常备咨询,工作比以往清闲得多,工资反而比以往优渥得多,眼看着是能善始善终,成为佳话的。
自己相对来说就命苦多了,虽说年龄与君王相仿,知道的秘密也多得让人害怕,一直以来得到的信任与重用却是从未减少,工作也是越来越多,想去公达家蹭饭都没时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怪就怪君王太勤政,即使逍遥洒脱如张子房也难以在这样的君王下一走了之,优游林泉吧……
心里暗暗抱怨了勤政的君王两句,情绪却不由自主地泛起涟漪,微微失神。
普通人当下的忧劳勤勉都是为了以后的安逸享乐,有些人却是生来就处在安乐逸豫之中,偏能砥砺自己,像在逆流的河水中行进一样自强不息。建立的勋业越大,对自己的要求越严,从不肯沉湎于安逸享乐。
那种充沛旺盛的精力、涌动洋溢的热情让人联想起孤悬天幕的日轮,无时无刻不在发光发热,无时无刻不让人感受到温暖的照耀。你看着她在书房伏案勤政的身影,不自觉就会振作精神,奋发上进,觉得跟随在这样的君主身边即使殚精竭虑,死而后已也无妨。
“郭祭酒,诸葛尚书请调建平六年凉州金城部的档案。”
诸葛孔明……
郭嘉的眉毛跳了跳,知道今天一定又要加班了。
他收回前言,这种连蹭饭都没时间的生活他才不要过!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要的正文番外。
下章大概是周瑜或者诸葛亮嗯。
☆70、忽梦少年事
,壹,
建安六年,基本收服原为袁绍掌控的河北之地的王琅被调回,刘表长子刘琦被封为冀州牧,北上接管冀州——这是一个所有人意料之中的决定。
除去南阳,益州、汝颍、司隶、冀州、并州,所有开拓之功全为王琅所立,势力范围近天下三分之二,即便确立国嗣地位的太子也不可能掌握如此权势,否则君权名存实亡,太子直接登基即可。
所以,论情论理,只要刘表没想把自己的后半生全押在女儿的道德修养上,限制王琅的权力就成为无需考虑的必要举措。然而刘表并无称霸乱世的才能,暂时离不开王琅辅佐,性格上又有些优柔寡断,很难就大事拿定主意,于是也就给了其他诸侯从中取利的机会。
周瑜毫不怀疑,刘表最终能下定决心调回长女,一定有曹操方派来的间谍的功劳。
令人遗憾的是,虽然曹操抓住刘军内部变动的时机悍然出兵,连战连捷,如入无人之境地打到了邺城下,但他到底错估了刘表父女的相处模式,所谓的内相疑忌,所谓的嗣子之争都不过是一场骗局,为的是诱敌深入,后发制人,在反攻阶段一举破敌。
周瑜私下忖度,如果当时在兖州的人换成自己,中计只怕也是免不了的。毕竟机不可失,赌一把的心理谁都会有,而且刘家那对父女实在太奇葩,不亲见一眼,只凭探子传回的消息判断实在偏差太大。
想是这么想,周瑜对曹操也没多少同情可言。他之所以热爱这个充满饥荒、瘟疫、战争与死亡的时代,不过是因为这亦是一个英雄驰骋的时代,一个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时代。什么天家血脉、四世三公,在简贤任能、励精图治面前,都只能化为尘土。新生战胜腐朽,强大击败弱小,贤明取代昏聩,这样的变化,即使残酷,也依然充满美丽与魅力,值得他舍生忘死,竭诚尽志。
生于这样的时代,如果能轰轰烈烈一场,尽心尽力,那么无论迎来怎样的结局都无需怨恨——他是这样想,也这样做的。
(贰)
趁着北方疾风骤雨,鏖战正急的良机,江东迅速出兵,西征江夏黄祖。
孙氏与黄祖的仇怨结于襄阳城下,此番出兵,孙策先袭皖城刘勋,俘虏三万余人,全部移回吴地,继而在流沂击败前来救援的黄祖之子黄射,乘胜进攻黄祖。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王琅在北方化整为零,诱敌围歼,大后方的荆州却被孙策抄了个正着。腊月十五,河水刺骨,孙策进至江夏沙羡,刘表派从侄刘虎与南阳人韩唏带领五千长矛步兵支援黄祖,十八日,孙策率周瑜、吕范、程普、孙权、韩当、黄盖等将领齐头并进,与黄祖大战。黄祖方近乎全军覆没,刘虎、韩唏战死,黄祖只身逃走,士卒溺水者达万人,孙策缴获战船六千艘,财物堆积成山。
一鼓作气拿下豫章,于南郡受到顽强抵抗,推进不利后,孙策从豫章郡中分出一部分设立庐陵郡,委任堂兄孙贲为豫章太守,孙贲之弟孙辅为庐陵太守,周瑜留镇巴丘,自己返回吴郡。
江夏为荆州重镇,刘表经营荆州多年,家底充实,民心归附,即使黄祖在江夏大败一场,依然没有损害到荆州元气。兵力不足的江东军也无法同时在江夏、豫章、长沙三郡布防,选择与江东连接紧密,更容易稳固的长沙、豫章两郡,放弃江夏成为很现实的决定。
“可恨黄祖老贼油滑,这等激战也能让他跑回襄阳,早晚有一天,我要取下他的狗头祭奠阿父!”
临别之前,伯符的激愤之声犹在耳边,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黄祖冢中枯骨,何足萦怀?划江分治,扬名青史方是我辈语!”
金石铿锵,意气风发。
(叁)
“越人之俗,好相攻击。”——《汉书·高帝纪》
“吴、越之君皆好勇,故其民至今好用剑,轻死易发。”——《汉书·地理志》
《诗经·何人斯》里衍生了两个成语,一个叫鬼蜮伎俩,一个叫含沙射影,说的其实是同一种生物——蜮。
传说蜮是江淮间出产一种很特别的小虫,它没有眼睛,但耳朵听觉特别灵敏,口中有一横物,形状像弩,只要听到人声便知道人的所在方向和距离,然后用口中所含的沙当作矢,向人射击。被蜮射中的人,会染上一种毒质而生疮;就算人的身体能够躲避,而影子被蜮射中,也会生病。
无风不起浪,越是古早的传说,越有它的背后由来。
专门在暗中害人,名为蜮的小虫之所以偏偏出自江淮之间,隐喻的是江淮一带民风阴谲,常常使用一些阴险手段暗中伤人。春秋末期鱼肠剑的故事也可以看做这种民风的外在体现。
孙策平定江东期间杀伐果断,与当地的许多豪强大户结下死仇,会稽人虞翻熟知吴越民风,对此深感忧虑,劝谏喜爱孤身游猎的孙策说:
“明府您汇集乌合之众,统领分散之士,最后都使得他们对您效劳尽力,就算是汉高祖也比不上您。至于轻视安危,微服出行,致使侍从来不及戒严道路,官兵常常为此烦恼。君主如果不庄重就没有威仪,因此说白龙变成鱼的样子,就被叫豫且的渔夫捉住,白蛇专断出游,就被刘季斩杀,期盼您能稍稍注意。”[1]
孙策的回答狡黠得近乎无赖:
“你说的对。但偶然有所想法,闲坐着内心很不宁静,有碍于想出有新意的计谋,因此要出行。”
这番对话传到巴丘时,周瑜差点忍不住笑出声,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想象虞翻听到孙策回答时的表情,因为十年前的他就经常被孙策的种种狡黠噎得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