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知道,对于一方诸侯而言,孙策的性格过于致命。
就以徐州张昭之事而论。
当年孙坚治理长沙,把郡中政务全部委托给循吏,自己专心整治群盗,孙策可谓完全继承了父亲孙坚的做法。确认张昭有才之后,孙策委以重任,领地上几乎所有重要的事务都由张昭经手。
北方士大夫向来轻视江东,认为孙策能够平定江东,主要是张昭的功劳,在书信中多有称赞张昭的言辞。孙策对此非但没有猜疑,反倒欢快地笑着说:“过去管仲担任齐国国相,国人开口仲父,闭口仲父,而齐桓公称霸诸侯,为天下所尊崇。现在子布贤能,为我重用,他的功名难道不为我所有吗?”
周瑜对于他的这种论调非常不以为然。
须知齐桓公乃是春秋时期的第一位霸主,君臣之间的纲纪极其严明,从未出过以下犯上的先例,如今的世道却是大争乱世,有为诸侯如王琅、袁绍、曹操等人,无不牢牢紧握住三样大权——军队、财政、人事——绝不肯假手于人。这是因为高度的君主集权能够最大限度上调动社会生产力,在极短的时间内扫荡群寇,奠定霸业。
但周瑜既无法改变孙策,这种倾心推任,豁达潇洒的性格又恰好孙策的独特魅力之所在,连周瑜自己都受到强烈感染,久而久之,周瑜也就习惯了他的任性,不再试图劝谏,而只尽力从旁补足。
于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后果爆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
《三国志》:策好驰骋游猎,翻谏曰:“明府用乌集之众,驱散附之士,皆得其死力,虽汉高帝不及也。至于轻出微行,从官不暇严,吏卒常苦之。夫君人者不重则不威,故白龙鱼服,困于豫且,白蛇自放,刘季害之,愿少留意。”
一开始看到翻译里的“乌合之众”,还以为是翻译在卖萌,找出原文一看,居然还真是虞翻原话……
作者已经被期末大魔王击败了_(:з」∠)_
☆71、了却天下事
,壹,
王琅东征徐兖,大后方荆州被江东孙策偷袭得手,尚未完全收服的各州郡顿时人心浮动,形势陷入被动。徐州人陈登建议从广陵进攻吴郡,行围魏救赵之策,王琅从之,又调南阳水军增援江夏,危机遂解。
孙策回师吴郡,游猎时被许贡门客偷袭行刺,面颊中箭。医生告诉他伤可以治,但要好好养护,一百天不能有剧烈活动,也不能动怒。
孙策为人美姿颜,好笑语,英气风采,倾倒江东,被士民亲昵地爱称为“孙郎”。这一日,他拿过镜子自照面目,对左右说:“脸成了这个样子,怎么还能建功立业!”奋起虎威,推几怒吼,创口迸裂,当夜伤重不治身亡。[1]
张昭等江东重臣认为孙翊有长兄孙策之风,希望孙策将兵权交给三弟孙翊,但出人意料的是,孙策在临死前将大权交给二弟孙权继承,对张昭等人托付说:“中国正乱,凭借吴越的民众,三江的险固足以观成败。希望公等善加辅佐吾弟!”又让孙权佩戴上自己的印绶,对他说:“率领江东民众征战沙场,争夺天下,卿不如我。选拔贤士加以任用,使其各自尽心,我不如卿。”
这句话的水分很大,因为江东倚为干臣的臣子多为孙策提拔,如张昭、吕范、周瑜、鲁肃、太史慈等。但也不能说全无道理,因为在让这些人充分彻底发挥自己的才能上,孙策确实不如孙权。况且北方势大,江东势弱,需要的是能够以弱胜强,以柔克刚的勾践式的君主,孙策的临终遗命可谓十分妥当。[2]
不过这都是后话,在当时,孙权以弱冠之龄继承父兄之业统领江东,王琅麾下的臣子多以为江东“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是出兵进攻,一举统一全国的好时机。[3]
而江东在这时给刘表上了一道奏表,恭贺他统一北方——按当时习惯,王琅平定北方的功劳应计算在刘表头上——具有光武帝刘秀的盛德,希望刘表能够顺应人心,与洛阳政权公开决裂,登基称帝,孙权愿意北面称臣,为刘表守护江东。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的心思都被这道奏表牢牢吸引住,再没有闲情逸致去管江东之事。
(贰)
与袁术称帝时的众叛亲离不同,劝说刘表称帝的臣子从王琅击败袁绍、平定冀州起就络绎不绝。等到王琅平定徐兖,江东上表称臣,想要攀龙附凤,博取从龙功臣身份的士人甚至比刘表本人还要心急,活动的力度越发大了起来。
过去耿纯劝说光武帝刘秀:“大家丢弃亲戚乡里,跟随大王奔走战斗,就是为了攀龙鳞、附凤翼,成功得志。现在功业成就,天人相应,而大王不听大家的劝告,及时正位,我恐怕大家失望,各自离散,大众一散,就难以复合了!”
同样的道理适用于任何时代。
王琅早年以女子之身登南阳太守之位,名声远逊于父亲刘表,但当时就有部分士人不愿意接受刘表征辟,反而选择为名声未显的王琅效力。就是因为这些人看破刘表因循保守,满足于割据一方;王琅积极进取,有统一天下的伟大志向。
所谓底线这种东西,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和价码挂钩的。区区诸侯臣属的地位不足以打动士人,从龙功臣的巨大利益却足以令大部分士人抛弃世俗观念,为王琅奔走效劳。
经过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权力交换与政治博弈,刘表半推半就,在襄阳登基称帝,国号仿光武帝旧事仍定为“汉”,以示重兴刘氏之意,人在洛阳的天子刘协被削降为公,享一郡食邑,这却是效仿了春秋战国时期大国消灭小国时的做法,许亡国之君保住性命与富贵,继续祭祀祖先。
刘表的嫡长子刘琦被封为楚王,其余子女皆封王、公主。理论上似乎应该被封为公主的嫡长女王琅受封晋王,拜尚书令。
其中,被王琅引为腹心的董昭在这一任命上功不可没,未接受王琅征辟的华歆也于暗中帮了她不少忙。
诸葛亮虽然对这一系列政治交易嗤之以鼻,但他心里其实也知道,董承辈愤愤不平所称的“民心向汉”纯属胡说八道,不然黄巾起义所用的口号就应该是“诛宦官,清君侧”,而不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所谓“民心向汉”,不过是这些自身利益受到损害之人的借口而已。这等把卑鄙无耻伪装成忠心耿耿的行径比窃取国统更令人作呕。
“汉家养士两百年,果真便没有一个可托大任的忠臣吗?”
诸葛亮忍不住叹了口气。
“与其问忠臣何在,不如问汉家养士两百年,何以沦落到今日人人漠视的地步!”
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庞统推门而入,一脸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
“士元。”
诸葛亮自己很注重礼仪,对友人的随性却不以为怪,下榻招呼起来。
庞统敲敲案几,言语极随意:
“你诸葛孔明可不是那等腐儒,这是在抱怨什么呢?”
诸葛亮的脸色不由柔和下来,有一个了解自己心意的友人当真是一桩快事,不仅不用担心他曲解你的志向,还可以向他倾吐心事,当下喟然叹道:
“想光武帝中兴汉室,何等英明神武,其继者如明、章、和熹,亦一世之明君,岂料后来有桓、灵之祸?盛衰兴亡,周而复始,难道当真就没有长久的盛世吗?”
庞统哈哈大笑,不以为意:“世间哪有永恒不变的强盛?偏你诸葛孔明想的多!以二帝三王之圣,伊尹吕尚之贤尚不能免此,我辈凡愚操什么闲心。”
诸葛亮摇头:“即便我辈做不到,多想想也没有坏处。”
庞统一乐:“法上得中,法中得下,这倒似晋王的口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诸葛亮怔了怔,一时竟忘了接话。
(叁)
收到诸葛亮的拜帖,忙得一闭眼就能睡着的王琅特意抽出半天时间,用天下大势考察他的才学识见。诸葛亮毕生抱负全系于庙堂,为这一日不知准备了多久,不止对答如流,更渐渐把两人的谈话发展为个人的演说。王琅听得兴起,下令侍从点起庭燎,做彻夜秉烛之谈。
第二天,诸葛亮得到了他的第一道任命——劝降荀彧。
荀彧为曹操谋主,曹操攻青冀,留荀彧守后方,势微兵败之日,被攻入内城的士卒意外抓获,成了刘营中身份最高的俘虏。因荀彧名满天下,族侄荀攸为王琅帐下重要谋臣之故,负责东面战场的徐晃、郭嘉两人不敢自专,一面传书向王琅请示,一面由与荀彧有故旧的郭嘉设辞劝降。荀彧不听,因此被软禁起来,是杀是放,还要等待王琅的决定。
诸葛亮不知道王琅为什么会让他来劝降荀彧,无论从了解还是亲厚的角度来说,荀攸、钟繇、陈群乃至董昭都比他合适得多,但诸葛亮知道,他心里其实也很想见荀彧一面,因为从荀彧以往的行事来看,他和他,似乎是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