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害天下的正是李傕、郭汜这些人,却亲手把国家最重要的官位和封爵奉上,自己破坏汉家的礼教与纲纪,错误没有比这更大的了。有人说是因为李傕、郭汜等不懂礼节,凶狠残暴,天子因遭受迫害而给出官爵,这是非常荒谬的!如果真的不懂礼节,为什么不自立官职,而要请求天子授予呢?这恰恰说明了李傕、郭汜心中对汉室仍有敬畏,不敢真的加以迫害。从前十四岁的公子姬周孤身无援地回到晋国,却能对杀害国君的强势权臣栾书不假辞色,明确君臣纲纪,短短几月内梳理晋国朝政,二十四岁重建晋国霸业。当今天子如果能有姬周一半的才能,又怎么会让国家沦落到如此混乱的地步,使自己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说到底,这位天子所具备的气度与能力做一个地方官员或诸侯国的封王可以胜任,做天子还不如桓帝、灵帝。相比破坏汉家礼教纲纪的大错,些许小恩小惠又能算得了什么?这正是大人挺身而出,建立万世美业的时机!”
人更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话语,无论它是否正确。
这番话正切中刘表心意,因此令刘表深以为然,沉吟一会,他道:
“上无道,奈何迎之?”
事成了!
听到刘表的这句话,王琅心中大定,面上一点不显,详细耐心地为他一条条拆解道:
“我听说兖州牧曹操有心迎接天子,名士许邵曾经评价他是‘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如果被他得到天子,假借天子的名义号令诸侯,那么天下诸侯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制于他,可以被他用不遵从天子号令的名义加以讨伐。所以天子决不能让,必须保护在我方手中,此其一。”
即使不迎接天子,也不能让其他势力得到天子,致使自己陷入被动。
“天子是中人之才,身边又没有忠心辅佐的士人,这才沦落到依靠董卓残部、黄巾余孽保护的地步,将汉家纲纪破坏殆尽。虽然如此,天子依然是君,大人依然是臣,不能不用臣下的礼节侍奉天子,使天下心悦诚服。如果效仿过去秦武王对待周王室的方法侍奉当今天子,那么天子有道,大人不失为周公、召公;天子无道,大人可以中兴汉室。无论发生怎样的变化,都不损害大人的德行,此其二。”
曹操在势力弱小时利用天子的名义号令天下,壮大自己;等到北方统一,不再需要假借天子名义时,就破坏“非刘姓不得封王”的法纪公然称王,儿子曹丕更逼迫献帝禅让,这样前后不一、过河拆桥的行为当然为人诟病。
荆州实力强大,不需要借助天子也能与北方袁绍争雄,逐鹿中原,只需要像秦武王侍奉周王室那样对待天子,掌握主动即可。
“南方湿热多疫,非颐养之地。雒阳天下中心,东方有虎牢关作为屏障,西方有关中可以退守,正好宫室残破,可以先营建宫室供天子居住,占据周围护卫天子,掌握形胜,此其三。”
汉代的南方沼泽遍地,榛莽丛生,直到孙吴、六朝时期才得到大规模开发。想要尽快壮大实力,统一北方,必须重心北移,占领已经得到充分开发、耕地充足的司隶、关中。
“希望大人能够充分考虑,无论最后做出怎样的决定,儿一定都尽力促成。”
尽人事,安天命。如果连最亲近的人都不能取得同心,那又怎么能指望得到世人之心?所以无论刘表最终做出什么决定,她都会尽力完成。
“琦儿保守有余,进取不足。能够光大我们家门楣的一定是阿琅,不必犹豫顾虑,尽管放手去做。”
晋平公讲话不妥,师旷举起琴撞击平公,琴掠过平公的衣襟撞到墙上,平公身边的人准备将撞破的墙补上,平公说:“算了,别补了,留着它可以记着寡人的过失。”孔子听到此事后评价:“平公不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而想要用这种宽宏大量的态度来鼓励群臣的进谏。”韩非子却评价:“群臣失礼而不惩罚,这是在纵容过失。以后平公之所以不能称霸就是由此引起。”
所以志趣投合,言语越忠恳则越亲近;关系疏远,计谋越恰当则越被猜忌。
刘表宠爱王琅由来已久,王琅顺着刘表的心意巧妙进谏也不是一天两天,父女之间的感情深厚稳固,正是越真情流露,越彼此亲近的状态。
得到刘表的正面肯定与鼓励,王琅眼眶微湿,离席下拜道:“谨受命!
作者有话要说:刘表第一次正面承认儿子不如女儿嗯,以东汉儒家士大夫的思想来说挺不容易的。
真英雄自有深情在,这一点对王琅同样成立。
第59章、紧缺人才
“仲宣、文行,今日都不轮值?”
司马芝去年的考课成绩为「优」,仅次于考课成绩列为「最」等的杜畿,与韩暨、杜袭相同,理论上应该得到升迁。王琅有意经略司隶,于是将治下政绩最出色的三名官员全部调回身边,只等扫平司隶后直接让三人上任,节省时间。这次迎接天子入雒,修缮雒阳宫室的任务交给了韩暨,杜畿和他都还没得到具体任命,算是半闲散状态。
看到王粲、裴潜联袂来到自己营帐,司马芝微觉讶异。王粲常被王琅带在身边,裴潜参议军机,都是大忙人,今天怎么凑到一起来拜访他?
“将军今晚留钟元常、董公仁议事,我与文行途中相遇,便一同来你这里偷些闲暇。”
王粲熟门熟路地抽出屋中唯一一张苇席展开坐下,顺手招呼裴潜同坐。他和裴潜都是那种性格通脱、不修细行的类型,司马芝却是家教森严,以恪守礼仪操行著称,三人竟能相处和睦、关系莫逆,这让王粲至今仍在感慨世事奇妙,出人意料。
“将军晋位镇南,刘牧晋位卫将军,皆假节、开府,个中事务繁多,我等俱无经验,只有荀公达可以帮着参详一二。现在有钟、董二位襄助,将军总算能稍微轻松一些。”
裴潜接过话,简要说了说雒阳城里发生的事。钟是钟繇,董是董昭,两人一在朝中,是天子近臣,一在天子身边兵马最多的张扬手下,担任谋士,王琅得以在雒阳迎天子,两人功不可没。而且钟繇今年四十四,董昭三十九,是古人眼中进入中枢,执掌大权的适宜年龄,甚至还偏小。
似郭嘉、赵俨、杜袭等人,王琅用着很趁手,但年龄实在太轻,远不到进中枢的时候。这其实也是古人保护人才的一种措施,太早登临高位,万一日后再立下功劳,又该如何封赏?
朝堂博弈的档次太高,刘表、蒯越、蔡瑁倒是有一定心得,因为他们都曾经被大将军何进征辟,王琅身边则只有荀攸曾经做过黄门侍郎的近臣职位,被朝廷外放为蜀郡太守,是秩二千石的高官,其余人根本没有朝堂博弈的经验。钟繇、董昭这样长期周旋于公卿显宦之间的臣子正是王琅所缺少并需要的。
“父女均开府?”
司马芝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
“不错。”裴潜点点头,又笑道,“刘牧都督司隶、荆、益、交四州军事,将军兼领司隶校尉。”
裴氏出美人,嫡系子弟大多风仪俊美,肤白如玉,在汉末不如同样多美人的荀氏知名,进入西晋却与琅琊王氏共同拔得头筹,时人以八裴方八王,说的是这两家各有八名出类拔萃的人才,彼此不相上下。
裴潜嫡兄裴徽有个极有名的儿子裴楷,被西晋人盛誉为“玉人”,赞美他“见裴叔则,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裴令公有俊容仪,脱冕冠,粗服乱头皆好”,即使脱下冕冠,穿着粗布衣服,披着头发不梳,依然美丽如玉。
裴潜虽然没有他侄子裴楷这么出众的风仪姿容,展颜一笑之下,也能让人产生玉光映照之感,满室生辉。
王粲的消息比他灵通,这些是早知道的,笑着向两人打趣:
“二十余岁即佩铜印黑绶,文行、子华此番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司马氏为河内著姓,年轻一辈中最出名的要属司马八达之一、司马懿的哥哥司马朗,司马芝则不被众人所知。只有河内名士杨俊见过司马家的一众兄弟后,先评价司马懿:“这可不是一般的人!”后评价司马芝:“司马芝虽然平时的声望不如司马朗,但实际上的治理才能却只会比他强。”
裴氏同样为河东著姓,裴潜之父裴茂在汉灵帝时期官至尚书,但裴潜本人为妾室所生,没有舅氏可以依靠,又因为不修细行,不得父亲欢心,在家中的日子颇为艰难。
现在由于追随王琅,两人都在二十几岁的年龄做了秩六百石的官员,名声渐渐传播到州外。这次王琅迎天子人雒阳,受任司隶校尉,河东、河内皆受她管辖节制,两人确实可以称得上衣锦还乡。
裴潜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对父亲与几个弟弟并没怨恨之情,也没有什么扬眉吐气的心态,更多的是思考如何改善父子关系,如何努力上进,不令宗族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