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静儿与念筠,步珩微也不好再发作,只哼了一声,便不再搭理李绥。静儿在一旁满足地吃着小天酥饼,念筠站在李绥身侧,微抬头注视着他的侧脸,“李公子,你……”
弱弱的声音还未发完,李绥早已转身跟随步珩微往舟子里走去。念筠抿了抿唇,终究没有问出口,对着那可望不可及的背影,她垂下了眉眼掩着所有情绪,还是别让他厌烦罢。
舟子随意飘荡,静儿吃着小天酥饼哼起了小曲儿,念筠挎着竹篮弯身从湖中采撷着莼菜,李绥手执清酒仰头一饮而尽,“我曾夜行芦荡,微雨月光,快意潇洒,却也不敌今日放舟上清湖,快哉!”
说罢转过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正饮酒的步珩微,最后一句未出口的话语被他和着清酒咽回了心里,“这一切只因身边有你。”
“我今日也高兴。”步珩微吐着酒气,招手将念筠唤到了身前,“念筠,陪李公子说会话罢,往日也不得空好好聊天,今晚就畅聊罢,我先去把莼菜收起来。”
念筠有些害羞的坐到李绥对面,思虑了许久,才准备好措辞,轻声地提醒着他该多注意些身体,李绥应声嗯着,可眼神却始终停落在弯身收莼菜的步珩微身上。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念筠生怕他起厌烦之心,也不敢多说。
静儿吃完小天酥饼抹了抹嘴,躺在船舷之上抻了个懒腰,而后眨眼欣赏起夜空中的繁星,看着看着,那星子渐渐串联成了一个轮廓,清瘦的面容,好看的眉眼,既遥远又熟悉。远方传来舟女的欢声吟唱,静儿不自觉地随着那音调也哼唱起来。步珩微倚坐一侧,有些微醺,第一次和着清流,轻轻击打着拍子。
“咱们以后还要来放舟游玩。”静儿玩到兴起,便褪掉鞋袜,光脚在湖水里踢着水花。
水珠四溅,湿了袍袖,湿了裙裾,步珩微蓦的鼻头有些发酸,多久没有这么轻松自在的玩过了,五年?十年?还是更久……原来已经久远到她快要遗忘了。
此刻,一切美好的仿若镜花水月。可不论亲情、爱情还是友情,待到面目全非那一日,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不可触及的过往,甚至连句“告别”都是奢侈。
一.夜.欢畅无眠,黎明时分,四人离开了上清湖。永宁长街刚泛着点清晨的朝气,那个红裳黑袍抱剑之人悄无声息地闪进了陆府。
☆、各怀鬼胎
陆府之内,绿荫沿廊,山石相倚,大气之余不失精致,尤其那满目的合欢花树,满院嫣红,来人却无心观赏,踩着青苔石阶直奔后院。
本是休沐日,朝参官大多趁此时补个睡眠,可陆璟蕴好似不需要这一点,天边泛着鱼肚白时,他已坐在饭堂里安静地吃着早饭。
堂外风声呼过,合欢花树枝叶飘动,红裳黑袍的男子甩剑站在了陆璟蕴对面,他头也未抬,仿似早已知晓般,只开口淡淡道:“大清早登门来讨饭吃吗?”
“登门讨饭?登门来讨你的命!”李绥压抑着拿剑砍他的冲动,龇牙冷冷道,“让你照拂,你可还真是用心照拂了!”
“我仍让她安稳的活在御史台,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陆璟蕴微抬了抬眸,捏起左手边的锦帕轻轻地拭了拭嘴角,问得理所当然。
“好!你说的安稳的活在御史台!”李绥用力压着音调,也不再与他辩解,只将长剑立在案桌之上,咬牙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为什么又让她去查金吾卫赌场案?别说你不知道这里面水.很.深。”
“嗯,我知道。”陆璟蕴点着头,眸子黑白分明,“所以我才派她去。”
“你是在要她的命!”李绥怒极,猛拍桌案,碗盘震动,并未满溢的杯子也晃出了汤汁。
陆璟蕴对他的怒气视而不见,只面无表情地回道:“御史台,本官说了算!你无权干涉。”
“还有,大理寺你也待不了多久了,奉劝你还是回归本位罢。”陆璟蕴冷冷地说完,便起身往饭堂外走去。
“好!你说了算!”红裳闪过如一团烈焰灼烧在陆璟蕴身前,“陆台主,我就让你看看在你一手遮天的地方,我是怎么保她平安无忧的!”
翌日晨起上朝,步珩微骑着小驴哒哒地行出了永宁长街,此时节已近夏末,有些许凉意,她使劲裹了裹朝服,嘴里依旧不停地打着喷嚏,直到眼里憋出泪花,步珩微才猛劲吸了一口气,愤愤地嘀咕道:“肯定又是那些不要脸的老匹夫在背后说本官坏话!”
“这大清早的,步中丞怎么哭了起来?”兵部郎中骑马勒停在她身侧,唇间溢着嘲讽,“莫不是笞的那二十板太过于重了,旧伤复发了?”
兵部侍郎遭弹劾的那口恶气依旧噎在他的心里,每次见到步珩微都如鲠在喉,此刻有此揶揄的机会他怎能放过?
步珩微抽了抽鼻子,立马转了脸色,对着高她两头的兵部郎中,抹着眼泪道:“郎中大人不知,本官又要上书弹劾了,只是心有不忍,打算先提前为那位官员哭一哭。”
“你……”兵部郎中脸色铁青,松了缰绳便快马往前赶去,得提前通知一声,步无常要勾人魂魄了!
退朝之后去吃朝食时,兵部郎中遭到了排挤,原因无他,谎报军情,致使两位老官员当场尿失禁。
步珩微也懒得理那些嘴脸,快速扒拉完朝食便将李绥找了出来,“李兄,你这些天都查出了些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罢。”
“嗯。”李绥点着头,狭长眼眸漾满笑意,“不过,我若是告诉你了,你得答应陪本公子去沉香苑喝酒。”
“嚯!”步珩微翻了个白眼,还讲上条件了!
“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李绥摇头,“没了,我就想你陪我喝酒。”
步珩微挠了挠手,昂头讲了一堆道理,什么言官不入烟花地之类的,她讲得唾沫横飞,但看李绥也没有服软的意思。
“你考虑着,我先走了。”李绥也不待她讲完,抱着剑就转身离去。
“等等。”步珩微跨前一步横在他身前小声道,“我答应。”
“这不就得了,又没逼你陪.睡,看把你难为的。”李绥嘚瑟地挑了挑眉,手上的剑柄也非常迅疾的挡住了步珩微扬起的手,“你又打不过我,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我现在该履约告诉你了。”李绥收起笑意,一本正经地解说道,“我查了朱参军孩子的去向,并没有卖与牙侩,他只是被留在了赌场做事。还有先前那些被卖与赌场的孩子,最后都有了自己的归宿,并没有遭到贩卖。所以是你想多了,这只是很平常的赌徒被杀案,与贩卖孩童无关。”
“就这些?”步珩微皱眉,“不可能,我不相信,肯定是他们隐藏的太深了,或许你只查看到了表面。”
“你是怀疑本公子的查案能力?”李绥佯装生气,欲甩袖离去,步珩微忙拦住摆手解释道,“不不,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觉得对手太强大了。”
“这里面肯定有我们还未抓住的事实。”步珩微兀自摇着头思索着,嘴里还不停地喃喃着。
“以我多年的查案能力,相信我没错,你别再纠结这个无谓的案子了。”李绥拍了拍她的脑袋,有些心疼。步珩微并没有注意到那关切的目光,只随口应道,“我知道,但我也需要一个确切的结果,这事你就不用管了。”
步珩微回到官署时,荣汉阗正在整理案卷,她最不想见到的阎王脸如她所愿并未出现。趁着陆璟蕴不在,她忙转到荣汉阗身边小声问道,“荣中丞,你可听说过上个月的金吾卫赌场案?”
“听过,怎么了?你要结案了?”荣汉阗放下手中的案卷正要道喜,步珩微沮丧地摇了摇头,“你高估我了。”
随后她便将李绥查到的结果以及自己的疑虑一一说了出来,“我总觉得里面有蹊跷,荣中丞,你怎么看?”
荣汉阗略思索了番,最后才缓缓道,“若是如你所想有牙侩贩卖,那户部或大理寺应该有所记录,既然你问了无记录且查得结果也显示与贩卖无关,那么说明这金吾卫赌场案只是很简单的杀人案。”
“你也觉得是我想多了?”步珩微并不相信是自己的判断错误,可.荣汉阗资历比她深厚,各种案情总能一针见血的戳破,他的分析不能不考虑。
步珩微再次将察院报回的关于天江赌场的案卷翻了出来,在看到第二卷记录时,她忽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明明当时记录赌场将朱参军的孩子卖与了牙侩,此刻这案卷上却只字未提!
有人动了案卷!
步珩微直觉冰凉彻骨,御史台果真有内鬼!她眯眸扫视着署堂里进出的郎官,最后眸子却定格在了那最高处,最显眼的位置!能擅自改动案卷的,除了陆台主恐怕再无旁人了罢!
步珩微镇定收起案卷,权当何事也没有发生。暮鼓敲响之前,陆璟蕴回到了官署,面色较往日有些异常,步珩微觑了眼那紫袍服,心底里暗自咒骂了声,说一套做一套的本事也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暮鼓响起,众人相继离去,步珩微站在署堂中央,抱臂胸前,昂着下巴显现出少有的狂傲,虽然竹帘后的那个人影她看不真切,但只要他能看清她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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