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坊门处的门官打了个哈欠,模糊中看到不远处一人正站着与坐在驴上的人抱头说话,可也看不真切是谁,便抬嗓催促了声。
那厢应答着,哒哒声穿过后,门官揉了揉眼睛才关上坊门。
翌日,步珩微算计着时间,特意晚出了会儿门,可好巧不巧,硬是碰上了陆璟蕴的马车,她心想如此也好,总不会认为她出去乱说了罢。
一马车一小驴就这样一前一后地穿坊门往验鱼符处行去。可随着众官员的陆续到来,步珩微感觉自己在小驴上受到了奇怪眼光的注目,有叹息的,有惊愕的,有不解的,亦有同情的。步珩微甚至还感受到了户部侍郎吴暮舟从她身旁经过时,那眼神里满满的恶意。
原来,金吾卫问昨日官道情况,门官据实上报,据他回忆,昨晚月朗星稀,微风阵阵,一小驴载着御史中丞与御史大夫哒哒而来,两人相依偎相视一笑,穿坊门而去。
户部侍郎吴暮舟听到之后,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愤怒,欺骗就算了,可这欺骗的缘由让他接受不了!步珩微谎话连篇竟然是为了抢走他的姑爷!
兵部听到的却是,步中丞不堪重压终于从了台主,为了自己的前程不惜牺牲一个男子的尊严,兵部郎中一脸幸灾乐祸,真不浪费步中丞那白净的脸蛋。
步珩微当然不知道事情的突变,她现在关心的只是眼前看到的陆璟蕴,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昨日还奄奄一息的人今日已完全无事人般,仿若昨晚一切都是她做的一场噩梦。只见身前之人身姿挺拔走路一派潇洒之姿,怎么看也不像是受重伤流血过多之人。她蹙眉打量着陆璟蕴的双腿,目光上移直至那胳膊,鬼使神差般地探了手指就往上戳,
陆璟蕴侧眸冷冷扫视了她一眼,硬生生将她的手指扫了回去,步珩微忙讪讪一笑,“台主衣服上有灰尘,下官想给您掸一下。”
众官在旁侧,尽数将眼前一幕看在了眼里,面上的笑容有些暧昧。陆景蕴发觉到了异常,蹙眉回头瞪了眼步珩微,她以为他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话,忙摇头摆手,“下官什么也没说过。”
陆景蕴冷脸哼声,众官笑容更加暧昧。
署堂之内,荣汉阗有些不可置信,揪着步珩微,又瞥眼指了指斜上方,小声问道:“你跟那位……昨晚到底干什么了!”
“真没干什么!”步珩微往上觑了眼,刚想好好解释下,结果一卷案卷连着布袋掷了出来,弧线划过,正砸中她的肩膀,一记吃痛。
☆、有情无情
步珩微龇牙揉着自己的肩膀,对荣汉阗扯了扯嘴角,压着声音道:“荣中丞不要听外面的瞎扯,昨晚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我看完案卷就回家了。”
荣汉阗搓着腮帮子,仍旧有所质疑,向来不动手的陆璟蕴连案卷都砸下来了,这还没发生什么事?
“珩微大人今日很闲吗?”冷冷的话语自上方飘来,步珩微忙闭了嘴不再出声,捡起地上的案卷一阵快步恭谨递了上去,“台主有何事请吩咐。”
荣汉阗更是一阵惊愕,步珩微何时如此听话起来?莫不是被抓住了什么把柄?他遂拿眼向步珩微递着眼色,这小子可别真有什么苦衷啊。此时荣汉阗的脑海里闪现出了兵部郎中讥笑的话语,“步中丞不堪重压从了陆台主还真是奇事。”
步珩微有自己的小算盘,一心只扑在了与陆璟蕴的周旋上,哪顾得上荣汉阗的眼色。她现在算是知晓了,像陆璟蕴这种阴晴不定的人,得顺着他不能逆着,待自己哪一天有了能力与证据,再逆也不迟。
陆璟蕴端坐在案牍之后,拿眼刀睃了她眼,“让察院配合,你去把谣言平下去。”
步珩微瞬时想问候他家人安康,这怎么平下去?难道弹劾散布谣言之人吗?用一口气将唾沫星子吹飞吗?且不说不知道源头是谁,光是一句话一传十十传百之后都会变样,更何况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步珩微忠于自己的想法,躬身揖礼道:“谣言止于智者,愈是平息愈有可能引发更混乱的后果,下官认为台主无须在意。”
陆璟蕴沉着脸盯着步珩微,仿似她刚才是在与他狡辩般,修长手指在案卷上点了又点,最终少有的缓下语气道:“没你事了,回去忙罢。”
步珩微退回自己案牍前,一整天没再张过口,因为斜上方的那双眼睛总在暗处盯着她,有一种阴魂不散的感觉,荣汉阗发觉了这一现象,便也没再向步珩微递眼色。
暮鼓响起,李绥早已在御史台官署外等候着,多金的胖身躯一出现,他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拉着步珩微的胳膊一阵盘问,“珩微,你告诉我,是不是那厮又抓住了你什么把柄,昨晚威胁你了?”
步珩微被扯得有些歪斜,多金也受了惊,嗤嗤着不再前行,李绥干脆将步珩微拉了下来,摁着她的肩膀来回转了几圈,确定没有外伤之后才愤然问道:“那厮为什么要跟你坐一头驴?”
“他没威胁我,”步珩微被转得有些晕头转向,说话也有些不利索,“我就是顺路载了他回去,不要听外面瞎传。”
“他会坐你的多金?”李绥睃了眼小胖驴,一副完全不可信的神情,“这谣言是不是他自己散出来的?他要毁你清誉?”
步珩微撇嘴嗤了声,“别多想了,你觉得你大表舅有可能毁我清誉的同时还连带上他自己吗?”
李绥也没想那么多,但看到步珩微没什么事情后,紧张的心绪也放松了下来,挑眉施然一笑,“你没事就好,我送你回去罢。”
两人一左一右牵着多金,穿过坊市往永宁长街走去,步珩微一路沉默,思索着这两日来接连发生的事情,莫不是伤陆璟蕴的人就是御史台的内鬼?可那人为什么要伤陆璟蕴?难道是被陆璟蕴发现了什么?
步珩微沉浸在自己的不断假设里,连李绥调换位置站在她身旁也未发觉。李绥垂眸望着她愈渐消瘦的面颊,紧锁的眉头,有些心疼,忍不住探手过去以指腹轻轻揉按着那蹙起的眉尖,步珩微一霎时回归现实,惊得停在原地无法迈步,指尖的温度渗进了眉心,源源不断,连着整张脸也热乎起来。
李绥倒没有尴尬,收回手笑着问道:“我问你,你当初为什么非要入这御史台?”
“你为什么总要问这个问题?”步珩微侧眸反驳了回去,只不过身体微后仰,与李绥隔了一点距离。
李绥回头认真看着她,“每次你一不开心,我就觉得你并非自愿入御史台。”
步珩微同样凝视回去,他眼眸里那份关切让她动容,从来没有人会关注她开不开心,也没有人关注她所做的一切是否自愿。她最终收回视线,扯着唇角淡淡回道:“我是自愿,没人逼迫我。”
可这在李绥看来有些无奈,步府门前,他将多金交到她手里时,轻按着她的手心,“如果,你哪日倦了这官场,记得来找我。”
直到李绥的身影从永宁长街消失,步珩微还在愣怔中没有回过神儿,这话是什么意思?
翌日,步珩微朝参时从大理寺卿口中得知,陆台主亲自授意金吾卫上将军,将看守坊门的门官流放到了三千里外。
步珩微讪讪笑道:“陆台主断案可真是神速,连谣言都能平息处理。”
一提谣言,宫照安翘了翘八字胡,拉着脸面小声道:“步贤侄,以后要是有什么苦衷便来找宫叔,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说罢,摇头而去。
步珩微哭笑不得,果然八卦入人心是不会那么容易清除的。
门官是被流放了,可新一轮的流言又四起了,人言陆台主为保住步中丞清誉,不惜毁灭人证。当然这些都没有传到陆璟蕴耳朵里,翰林院的小吏们深觉御史台有可能是下一个促使洛阳纸贵的发源地,有事没事便往御史台打听,今日台主与中丞拌嘴了还是相亲相爱了,总是乐此不疲地记录下来。
步珩微倒无心这些流言,一心只扑在金吾卫赌场案上,接连三日派察院前往天江赌场暗查,收回的情报无一例外都与牙侩有牵扯,步珩微断定这背后操纵之人必权势滔天,她身为言官的斗志瞬时被激了起来,批注好的案卷也全部被运回了察院,她已部署好了进一步的深查。
荣汉阗少有的询问起案情的进展来,步珩微揉着酸痛的太阳穴应答道:“目前我只抓到了那么点蛛丝马迹,所以我不会放过。”
荣汉阗拍着她的肩膀,有些欣慰,“为言官者当须坚持己见,好好做,你父亲如果知道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步珩微点了点头,自信心更盛,也更有了动力走下去。当她整理好文书,在案卷架前来来回回地翻找着案卷时,后脊梁骨又冷飕飕起来,她猛一个回头,来回逡巡着后方,而后视线定格在了竹帘后,没错!就是这阴魂不散的眼神。
“陆台主,您为何总盯着下官的缎靴看?”步珩微有些愠怒,对陆璟蕴的这种警惕亦有些鄙夷,“是怕下官一个忍不住刺杀您吗?对于这点,台主大可放心,下官强调过是防身之物,在受到伤害之前防身物是不会成为凶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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