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为软弱的伊人,也会有那么决绝坚定的时候。
而一直从容强势的贺兰雪,竟也会这般脆弱。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独孤息垂下眼帘,淡淡道:“不过,你真的快没时间了,去找她吧。”
她的表情不像撒谎。
贺兰雪在大厅里站了一会,然后转身,快步走开。
他的背影已经没有一贯的挺拔闲逸了,那么匆忙。仓促而不安。
独孤息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消失在门廊的拐角处,突然轻叹一声。
情之钟者,确实能够让人方寸全失,茫然忘我。
只是她——始终无缘遇见而已。
她信步地走了出去,从电梯里下来时,外面灯火依旧。
“师傅。”刚走了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唤声,然后,一只手伸了过来,抓住独孤息的手,微有薄汗,温暖而坚定。
自贺兰无双之后,鲜少人握过她的手,即便是朝夕相处的流逐风,因为身份,也因为各自的顾忌,从未有过牵手这般亲密的行为。
可是,流逐风现在这样握着她,她也不觉得突兀。
流逐风的脚步很匆忙,就这样拖着她,一只拖到大厅后面的一个空置的球场内。
……
……
……
……
“逐风?”已在里面的卫诗听到门口的脚步声,蓦然转身,
只见流逐风竟然牵着他的继母——本来,牵着继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他们的感觉,远非母子那么简单。
那也难怪,流逐风的继母息夫人,可是一个难得的美人。
卫诗突然警惕起来,不过独孤系很快甩开了流逐风的手,她刚才莫名的感觉,也随之消失。
“师傅,有其他办法吗?”流逐风将独孤息引到了伊人的身边,焦急地问。
独孤息看了伊人许久,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孩,给了她太多意外的女孩。已经没有了呼吸。
“师傅!”流逐风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帮帮她。”
他从未这样郑重地拜托她,以至于她有点疑惑,下意识地反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我的朋友。”流逐风叹声道:“也因为,我不想自己失望。”
什么时候开始,贺兰雪与伊人之间的事情,已经不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它承载了太多人的成全和期望。
“帮帮她。”流逐风凝视着她,重复着这句话。
独孤息静静地看着他。
……
……
……
……
贺兰雪已经将周围所有的地方走找遍了。
心口越来越痛,痛得不能呼吸。
有什么东西在消散,他知道。
有一种很重要
很重要的东西丢失了,他清晰地察觉道它的离去,从骨血中,一寸寸地割开。
那天晚上,他重新出现在流逐风的面前。
流逐风似乎知道他会来找他,桌上已经摆上了酒杯。
酒杯里红色的液体盈盈地晃动。
“卫诗住在哪里?”贺兰雪劈头问道。
流逐风望着他,欲言又止。
“卫诗在哪里?!”贺兰雪突然冲过去,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将流逐风提起来,喝问道。
“不关卫诗的事。”流逐风叹声道:“阿雪……”
“不要这样叫我!”贺兰雪冷声叫停,然后往后退了一步,“我去找她。伊人一定是她带走的。”
“阿雪……”流逐风顾不上被他扯乱的领口,轻声道:“没有伊人了,这世上已经没有伊人了。”
贺兰雪却宛若未闻,他仍然转身,手里拽着刚刚从流逐风桌上拿起的发夹。
伊人今天放在头发里的发夹。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快点离开。离开流逐风即将说出口的话。
“阿雪,伊人已经不在了!”流逐风站起身,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她死了!这一次,你抓不住她了!结束了!都结束了!”
“住口!”贺兰雪猛地转身,目呲欲裂,“你胡说什么!她刚刚还在这里,还在说话还在笑还在我身边!”
音容笑貌,那么鲜活。
“你会来澳门豪赌,不也是发现了这个秘密吗?你知道,她已经顶不住了——阿雪,你听我说。伊人确实已经不存在了,可是……”
可是,她还在的,只是,不再是伊人了。
就像五年前一样,舍弃了肉身,那缕悠悠荡荡的魂,重新回到了你们相遇的地方。
你们将对面不识,隔离了时空。你在她的时代里孤独,她在你的时代里遗忘。
只可惜后面的话,贺兰雪已经听不见了。
心口很疼,全身被凌迟,痛不可挡,一片片,一点点,碎裂,血肉模糊。
他的口中尝到一股腥甜。
贺兰雪的眼前一面模糊。
似乎看到了她,又似乎没看见。
河水氤氲。
伊人蹲在对岸,双手支颌,依旧笑得没心没肺,安静而洞悉。
渐渐模糊。
我在三生河畔凝望你来世的容颜。
却——
看不清,你的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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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新终于决定出山了。
临行前,他去找两位师傅辞行。
陆川已经出关,他正与凤九下棋——准确地说,是他陪着正在下棋的凤九。
凤九正自己与自己下得不亦乐乎,将身后站得那个冰一样的人彻底无视。
陆川一生只执着于剑道,对于其它事物几乎漠不关心。
自然也不懂棋。
可是,他喜欢看下棋的凤九。专注而空灵。
十五年的光阴,对于陆川而言,不过是一瞬。
也许是,剑刃更觉锋利了,剑光、更加明亮了。而已。
十五年的岁月,对于凤九来说,却如一生一世。
自小软禁,前十九年的记忆,是凤家的高楼大院。
十九岁到二十九岁的记忆,是江湖里的腥风血雨和朝堂的波谲云诡。
反而是这十五年,却是人生中最安逸的时刻,每日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教导小新,作画,对弈,或者看陆川练剑。
看着雪花中,桃花里,雨幕间,瀑布上,他挽动剑花时的模样。
很漂亮。
对陆川到底是什么感情?
凤九其实并不清晰,也许,在他放弃进入剑道的最高境界,强行毁掉了已经进行了一半的修行,从千军万马中赶来救他的时候。凤九便知道,他将永不能负他。
那一晚婚事搁浅,陆川在杀尽最后一个人后,冷淡地站在他的面前。
“结婚生子,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如果是,这一世,我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陆川的声音很淡,让人听不出情绪。
“是!你不是在闭关吗?为什么还要赶来,我的事情,我能应付。”凤九记得当时的自己是这样回答的。
陆川没有接话,只是转身,离开。
只是脚步,远没有往常那样轻盈若风,甚至有点踉跄。
凤九情知不对,陆川一直是强大如神祗的。他极少这样走路。
他跑了过去。
绕到陆川面前,他才发现,陆川
的衣襟上,已经沾满星星点点的血迹。
因为知道他有危险,所以将那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放弃,在打斗中,被强制压下的内力反噬。
对于一个以武为痴的人,这样的行为,无异于自杀。
他可能经脉全断,可能武功尽失,可能今生今世,再也不能拿剑。
可是他仍然来了,为他解围,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什么都不说。
“你怎么样?”他问。
陆川只是看了他一眼,依旧不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漠然而坚定。
他不需要使用苦肉计。这也不是苦肉计。
只是选择,自己的选择,自己的骄傲。
“陆川……”在陆川再次擦过凤九的时候,他拉住了他。
“我刚才说了假话,其实,结婚生子并非我所愿,也许我想要的生活,只是独自一人,无争无扰,在山谷里终老。我不是一个……一个懂得回应或者懂得和其他人相处的人。而且,也不会喜欢兵器,譬如剑……”
凤九絮絮叨叨地说着,却不知陆川已经转过身,静静地凝视着他许久。
凤九突然不说话了。
“我陪你,只是陪你。”陆川说。
一个‘陪’字,便是十五年的隐世。
他们相陪相伴,又相敬如宾。
每日,他习功,他看书。或者他抚琴,他舞剑。
流年似水。
贺兰新自小目睹惯两个师傅间若即若离的关系,也不觉得怎样。反正他知道,两个师傅都是外冷内热的人,把他当亲生子一样疼爱。
小时候贺兰新生病,为了救他,陆川师傅还白白地输了几成功力给他。
——对于如贺兰新这样的懒人来说,这几成功力是在帮了他的大忙,省掉了许多艰苦修行的步骤。
为此,易剑叔叔经常摇头道:“想当初,你父王是怎样怎样勤奋,怎么少主子……”
贺兰新只是抬了抬上眼皮,然后继续自己的春秋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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