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日夜,李戬军中,长安五百里急报。
四月初九发出,按路程计,最早也要十三日清晨送达的信,堪堪在十二日夜便送到了,李靖远不知道路上跑死了多少龙驹,但信使如今是不省人事了,可见情势之急。
李靖远、韩黎阳奉命剿匪,贼首莫小刀一路南逃,被杀死在齐兖边境,二人按照岐王部署,不管莫小刀死在何处,都以击贼为名继续南下,直“追到”徐州彭城,才宣布贼首就戮。彭城距淮河四百里,距丹阳七百里,与江淮旧军楚、扬、濠、滁、润五州之势力范围隔淮而望。楚、扬、濠、滁泗州在江北,唯润州在江南,当初陆长珉定都丹阳,是因为北方战乱凋敝,且赵国实力偏孤,归降之后,行台驻地本拟迁至江北江都,却因傅寿昌暴毙而搁置。金、周二人固欲留守丹阳,即便不是有心不臣,也是不想太早失了自由,受朝廷辖制。但对朝廷也有益处,他二人威望难与陆长珉匹敌,久居丹阳,对江北四洲的控制力急剧下降——对中下层军官来说,他们没有在徘徊顾望中牟利的政治资本,便铁了心地倒向李家。
收到岐王信函的李靖远急忙招来韩黎阳商议,韩黎阳将岐王手书看了三遍,踱来踱去,拿不定主意:“如何是好?”李靖远将自己陷在隐囊里,问道:“岐王说的清楚,照办即可,有何难处?”
岐王是说的很清楚:他们两位兄长长安系狱,另两位兄长可能谋反!
韩黎阳着急上火地口干舌燥,拎了胡床坐在李靖远对面,抓起酪浆喝了两口,道:“陈王与四兄含冤入狱,摆明了是至尊要铲除江淮势力,所谓大兄、二兄‘谋反’,也不过是不想被清除的无奈之举。岐王要我们盯紧了丹阳,必要时候甚至兄弟相残,就算我们挥师南下,彻彻底底扫平了江淮势力,将五州之地完完整整地摆在至尊面前,到那时,你我立足的根基又在哪里?不也就是一朝兔死狗烹?况且为了苟且活命,竟要置兄弟生死于不顾,万世之后,不知要如何被人唾骂!”说罢,愤愤以拳击案,震得杯壶弹颤。
“依你之言,我们该弃了晋廷,投奔丹阳,与二位兄长同生共死?”李靖远目光沉静。“我……我自然也不是这个意思……”韩黎阳挠头,“咳”一声,“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问兄长啊!”
“知道不能这么做,还算不笨。”李靖远坐直了身子,展开了宽阔的胸肩像头专注的狮子,“你以为岐王让我们领着这么多人在外剿匪只是出于信任?这一万关中子弟是跟随岐王征战多年的精锐,我们为岐王做事,便是他们的将军,我们若背叛岐王,就是他们的靶子。”韩黎阳的后颈后知后觉地一冷:在军队中没有中下层势力的支持终究不能成事,真要蛮干,他二人绝对死无全尸!
“我且问你,”李靖远逼视韩黎阳,“陈王、延嗣与金周二兄,你与谁更亲近?如何取舍?”
江淮七雄的形成本就是割据力量不断兼并的结果,陆长珉与傅寿昌一支,李靖远与韩黎阳一支,金摩羯、周渤溢各领一路人马,只有曹延嗣是投奔陆长珉而来,没有割据一方的经历。这四支力量中,原以金、周二人实力最强,陆长珉却后来居上,称霸江淮。七人排了齿序,兄弟相称,但远远不是铁板一块。
论年龄脾性,韩黎阳更偏向与自己相若的四兄曹延嗣、五兄陈王陆长珉。
韩黎阳虽沉默不言,李靖远却知道他的想法,因道:“长安欲治陈王谋反之罪,换你我二人身在丹阳会如何?闻风起事就是坐实了陈王谋反,陷陈王于万劫不复,也陷你我兄弟于艰难境地,若金、周二人真置陈王生死于不顾,你我还需顾及什么兄弟情谊?他不仁在先,也不能怪我们不义!”
就在这时,帐外骚动,韩黎阳机警地跳起来,手按刀柄。李靖远凝神细听,是有人围了中军帐,人数不少!他起身按了韩黎阳握刀的手,道:“出去看看。”掀帘出帐,见监军武成宽调几十弓箭手围了中军帐,不明所以的军士又围了武成宽。李靖远冷冷一笑:“武监军,你这明火执仗的,是要公然作乱吗?”
“哈哈!”武成宽仰天大笑,扬手对众军士挥动一封信函。“诸位将士,长安传来消息,陈王陆长珉谋反,已被拿下,”手指李靖远与韩黎阳,厉声道,“他们是陆长珉的结义兄弟,也是同谋!”
军士骚动,韩黎阳恨得牙痒,这武成宽是相王那边的人,平日没少给他们找麻烦,现下竟污他们谋反,真恨不能一刀剁了他。李靖远伸手拦住韩黎阳,跨前一步,双手下压示意军士稍安勿躁:“请教武监军,是谁传来的消息?”武成宽哼一声,抱臂傲慢道:“这不用你管。”李靖远笑笑:“这必不是圣旨,若是圣旨,我与黎阳恐怕早已就擒。那可是岐王传来的消息?是岐王让监军不奏而斩,杀两名从四品的将军?”他故将“岐王”二字咬得极重,武成宽是相王的人,可彭城这一万将士却都唯岐王马首是瞻。
武成宽说不出话,李靖远笑着从袖中抽出一封信,也对众人扬了扬,道:“真巧,李某今夜收到了岐王手书,说的也是长安之事,碍于军机,李某不便多言,不过可请武监军过目,这是否是岐王字迹。”
武成宽不用看也知道岐王一定也同相王一样往彭城发了急书,他的目的不过是要把事情挑明,逼得李、韩二人不得不南下,既已达成,遂拱手道:“但愿二位将军能尊岐王教,抛下昔日兄弟之情,挥师南下,扫平丹阳叛乱!”招呼一声,带了他的人大摇大摆地从惊诧相觑的众人面前拂袖而去。
“丹阳作乱了?”
“金摩羯和周渤溢不是李将军和韩将军的兄长?”
“可岐王还是信任二位将军的。”
“若二位将军尊岐王教,我等自然奉他们为将,若不然……”众人窃窃议论。
性急的韩黎阳追在武成宽身后吼道:“丹阳还没叛变呢!你盼着丹阳叛变是何居心?!”
李靖远眉头紧锁,他不愿当众扯出丹阳或可叛乱之事,亦是李忧离嘱托,怕消息走漏,金摩羯、周渤溢更加觉得走投无路,况且,最要紧的是,秦娘子尚在丹阳!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将军是权臣,岐王是功臣——而且只是功臣。二人成败结局,难道不好预测吗?
--------小曹亮爪子(划掉)身份啦!感觉小曹帅帅哒
当年兄弟,曹陆李韩各有打算
☆、坠网罗
四月十二日,李韩大军连夜自彭城开拔,南下丹阳。
十六日,丹阳传来消息,四月十三日周渤溢暗杀金摩羯,窃夺兵权,四月十四日起兵反晋。李韩大军加速南下,楚、扬、濠、滁四州传檄而定。十八日夜扎营江北。
十九日天未亮时,以小舟渡江,江右防线形同虚设,攻城北大夏门、城西西明门。李靖远、韩黎阳对守城将士动之以情、晓之以义,西明门守将开城迎晋军,城内金摩羯旧部与周渤溢所部内讧,大夏门为金摩羯旧部所破,李韩大军兵不血刃,进驻丹阳。周渤溢弃城走,不知去向。李靖远堪堪稳住形势,便急忙打探使团下落,才得知十三日使团渡江北上,舟船倾覆,一船人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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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目前仅有徐盛所举周渤溢、谢煜明写给陆长珉的书信,却并无陆长珉写给周谢二人的书信,也即是说,并无直接证据证明陆长珉参与其事。另外,除了几封可随意伪造的书信,更无物证人证,以此定罪,失之公允。其二,丹阳谋反,陆长珉首当其冲受其牵连,除非离开长安,才能全身而退。但直至被捕前,陆长珉并未有任何试图离开长安的举动,甚至连告发者徐盛都不能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这世上有人站在房檐下,却怂恿旁人来拆屋宇的吗?”
“其三,陆长珉以十万之军、五州之地归晋,有大功,无大过,若以一疑点颇多之‘谋反通敌’案论罪,难免有好事者以飞鸟良弓之言损及圣朝名声。况如今北方已安,只待平定赵国,陛下便可成魏晋以来一统之大功。谢煜明强推新法,引得国中民怨沸腾,朝中士族反对,大有可为我朝所借之势。若反状未明、证据未足而杀陆长珉,则无异于将徘徊顾望之势力推向谢煜明。据此推测,这可能本就是谢煜明的阴谋。谢煜明此计得益有三:一,污陛下以杀忠臣之名;二,绝南方士族北归之心;三,迫使丹阳依附赵国。”
“有此三点,陆长珉一案,事关重大、疑点颇多,不宜匆忙定罪,还望陛下三思。”
十九日常朝散后,皇帝留太子、二王、政事堂八座及大理寺卿仗下议事,岐王呈上陆长珉谋反通敌一案的结案奏疏,并将其中主要观点当庭面奏。
岐王说罢,相王起身反驳道:“二兄一句‘随意伪造’可也有失公允,毕竟严刑拷打徐盛十日,他也没承认信是伪造或是受谁指使。没有陆长珉的回信更在情理之中,回函定是发去了丹阳、钱唐,难道还要在长安自留一份?就算陆长珉没有回信,只是周谢二人联络他,而他未有反应,且不说包庇之罪,从他没有销毁这些书信来看,也难说没有不臣之心,只是还未决断罢了。谋反乃十恶之首,可不需‘罪行已张’才能论罪,陆长珉包庇谋反,沟通敌国,杀当杀之人,何以累及圣朝?况且二兄不要忘了,陆长珉出身草莽,毕竟不同衣冠子弟,杀他对江南华族投归我朝又能有多大影响?换做是我,与此寒门同朝,甚至官品爵位在他之下,才会更以为耻吧!”相王说罢,朝上一躬。“相王所言有理。”左仆射等人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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