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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解忧思 (橘阿甯)


  玉华宫位于坊州中部县子午岭南端,绵延排布在正中凤凰谷、西北芝兰谷、东北珊瑚谷中,三组宫苑山水相连,合为一体。登高远望,坐落在青山翠木间的玉华宫,昼如凤栖碧梧,夜似星苍龙尾,近观则雕梁粉壁、赤墀青琐,奇花香草被阶绕庭,竹枝轻条垂檐拂户,布绮罗,列奇珍,不可胜言。然而这样一座“殚土木之功,穷造形之巧”的宫殿,建造之初的原由却并不怎么美妙——玉华宫,乃为防御突厥所置!
  前朝恭帝先元三年,晋王李寄清奏请修建玉华宫,以为抵御突厥之前哨,但后来有了擅奇谋、长伐交的辛玄青,突厥人连年内乱,自顾不暇,玉华宫御敌的作用和意义大大降低,因其“夏有寒泉,地无大暑”,渐渐成了一座避暑的离宫。抚悠等北上,该是越走越凉,可暑热就像插了翅膀,穷追不舍,一路追进长安,变本加厉地热得厉害。到了长安,辛酉仁得知法驾往离宫避暑,便又马不停蹄地押着她往玉华宫去。
  甫入凤凰谷,山间微雨方收,清风入怀,竟起寒意,抚悠困病交加,昏昏沉沉中觉得自己燥热的身体好像忽跌进了秋水寒潭,她燃着犀牛角,细葛布裁成的夏衣轻灵地游弋于树丛般的折戟残剑中。拔出一柄挂锈的断刀,眼前忽地一亮,照见了二十三年前那个娱酒不废,沈日夜些,兰膏明烛,华灯错些的良夜:
  夜深,人静,上过牛油的宫门,以鸦鸣为号,悄无声息地为衔枚裹蹄的军队次第打开。这支军队深入宫禁如入无人之地,直到包围了皇帝当日就寝的庆福殿,才与忠于皇帝的禁军展开激战。禁军寡不敌众,宁死不降者百又三人,五人一列廿人一行,被缚在殿门之外。一百零三柄长刀映着白森森的月光,齐齐挥落,血雾弥漫,月也染赤。施刑军士一人手提一颗血淋淋头颅,以刀击地,齐声大喝。山谷回音,大地震颤。檐下一人抱一女子痛哭不已,不远处站了戎装的两人,抚悠认出后面那剑眉星目、年轻英毅的是她的父亲,她想喊一声“阿耶”,父亲身前的人却正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过来——
  这一眼,击穿心脏。
  “咔嚓”,铁锁打开。抚悠一个激灵,醒了。
  囚车停在灯火昏暗的角门旁,她被扭押下车,穿过窄仄湿滑的道路,关进一处不知名的院落。屋内没有灯烛,她摸索着推开窗,坐在玉轮洒下的那仅有的一片光中:方才那不是梦,是二十三年前的玉华宫兵谏,抱头痛哭的是前朝恭帝宇文燕山与皇后贺兰氏,站在父亲身前的,是当今天子。她没有看清他的面容,只是实难与弘义宫中对爱子百依百顺的慈父形象合为一体。这位向来被人称颂“仁慈”的天子有着怎样鲜为人知的一面?岐王入狱,党附不同势力之人必然都有所动作,躲进山中不问政事正是目下最好的处置之法;圣驾出行,将诸王妃主带出长安,断了他们与外臣的交际与联系,免生事端;最后,玉华宫兴建之初乃为防御突厥,李忧离若想利用外患缓解内压,他那精明的圣人老父可是棋先一步——或许这才是当年那个战功赫赫、“阴谋篡位”的李寄清吧!而不是那个为政十年,寸土未拓,靠了能征善战的儿子才有今日局面的昏昏老人。二十三年后,又是玉华宫,抚悠虽自惭没有父亲那般翻天地转乾坤的本事,却也要拼尽全力助李忧离脱险。“阿耶,佑我。”她合掌,食指抵在冰凉的唇上,在月下默默祈祷。
  清风徐来,月明无星,一阵琵琶声打破了虫儿的絮絮低诉,原是一曲《玉阶怨》,却又非同往常曲调,郁错低回,更为缠绵,非为炫技,唯信手由心而已,正是“我有相思意,翻作琵琶语,念念托此音,直上重霄九”——抚悠识得这琵琶声,是李忧离!一路艰辛折磨不曾落下一滴眼泪,此刻竟泪如雨下难以自己。
  “他还不知我回长安了吧,倒也许有人将沉船的消息故意透露给他,所以曲中才做如此悲切之声,若能让他知晓我也在此处,该有多好!”抚悠虽如此想,却苦同在明月之下,相隔咫尺而不能通传音信。
  “岐王与你就隔了三道院墙,想让他知道你在此处吗?”
  “谁?”抚悠吓了一跳。来者并未掌灯,站在暗处,只隐隐约约看到晃动的人影。“此处的看守,呵,二十三年了,我已在此处守了二十三年了。”那人说着奇奇怪怪的话,边向里走。抚悠道:“王宫宿卫,番上轮职,怎会有人一守二十三年?你莫欺我。”那人并不解释,径走到案几前摸索着坐下:“趁热喝碗热酪浆吧。”“他是谁?”此刻看清,还有一人。来者道:“他是哑巴,也是此处的看守。”顿了下,抚悠问:“有火吗?何不点亮灯烛?”那人道:“我是个瞎子,有没有,都一样。”抚悠心觉奇怪,她好歹也是“朝廷要犯”,看守竟如此松弛?瞎子倒好了酪浆,将碗向着抚悠的方向推了推:“喝吧,这山谷夜里冷得很。”
  月光恰斜斜地在案几处分了明暗,来者先坐于暗处,抚悠只得在明处坐了。酪浆微烫,喝下去心中甚是熨帖。“你能帮我为岐王传信?”既然他这样说,她索性挑明了看他究竟有何目的。“再过半个时辰,那边殿上有我相熟之人值宿,你有什么话捎给他?”抚悠见他答应得痛快,条件也不提,甚为疑惑:“你为何要帮我?”沉默片刻,那人道:“我听说,你是辛大将军的女儿。”
  “是,关我进来的就是我的亲伯父。”她的身份已不是秘密,便也不怕旁人套话。“我追随大将军多年,若不是二十三年前这眼……”那人哽了下,转而问道,“二十三年前的事,你可知晓?大将军可曾告诉过你?”抚悠道:“略知道些,但先父自不肯透露半字于我,我是从岐王处得知。”
  “岐王?”那人嗤道,“兵谏那日他才呱呱坠地,能知道什么?”抚悠听他意思,仿佛其中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那人又问:“你知道大将军为何出使突厥?为何这一出使便一去不回?为何他会被人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抚悠道:“父亲去突厥是为了说服前朝长阳长公主继续维护突厥与中原的和平,他这些年不回长安是为了分化瓦解突厥,至于被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自然是朝中奸佞……”话未说完,便听一声冷笑:“你竟信这些?”又听那人怅然道:“这玉华宫的事,你当真丝毫不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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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天尚未明,有人提来一桶水扔下几件衣裳转身就走,抚悠知道他们不会让她蓬头垢面地去面圣,于是沾水净面,将自己修饰整齐。水是刚从井里汲来的,凉得很,可也顾不得。她将自己收拾体面,并非因为要见天子,而是身处逆势越发要精神抖擞不能被人看轻。
  早晨,只得一碗糠米饭果腹,便被红光满面、趾高气扬的辛酉仁押去受审,却并不见贺倾杯身影,想来六亲不认这种事他还是有所顾忌。玉华宫的建筑格局亦同太极宫,天子居中,太子居东,西边是侍女宦者所居,只是除三座主殿外,其余宫室依山水之势林园之巧,并不苛求对称。今日天子燕居庆功殿,也即从前的庆福殿,辛酉仁向内侍说明,内侍入内通传,他这一行便于庭中静候。抚悠想到此处曾经处决百又三人,便觉阴风阵阵,倒是当今天子的胆量着实令人佩服——在这样的地方竟能安睡!莫非真如昨日那瞎子说所,“李绀他,就没有一颗人的心”!
  不一会儿,内侍折返,宣抚悠单独入内。辛酉仁虽不明就里,却也只能赔笑。抚悠跟着内侍,兜兜转转进了一间小殿,一路上虽尽是珠帘锦帐娇颜美娥,也不敢分心旁顾。那殿极小,看起来最适合二人晤言私谈,天子居中箕坐,视线落于一卷书上,并不抬眼。抚悠行稽首大礼,礼罢良久不闻回应,她忍不住偷偷抬头,天子却也正眯眼睨着她,那目光真如昨夜恍惚中的一瞥,令她动也不敢。
  “书倒是好书,辛玄青确乃不世之才!”天子盘膝坐了,肘支在隐几上,将书卷放置一旁。
  抚悠瞧见《玄青策》三字,直觉晕眩,她早知此书是个麻烦,如今果被居心叵测之人翻了出来。好在她与李忧离早就“串过供”,答道:“禀陛下,此书乃岐王托名之作,古人云‘有此父斯有此子’,是陛下雄才大略,岐王天资聪颖。”
  只听皇帝轻声一笑:“你也像你父亲吗?”听他口气平和,抚悠心下倏地一松,却又兀地更紧——不能被表象迷惑,每答一句都必须谨慎!“儿女总有类父母之处,不知陛下所指是何。”皇帝语气甚缓:“‘知大局,善揣摩,通辩辞,会机变,全智勇,长谋略,能决断’,你父若生战国,必与张仪、苏秦齐名。听说,你也甚长此道。”抚悠想:纵横之术,世之所誉奇谋妙略,世之所非阴谋挑拨,天子何意?皇帝接着道:“听说你在突厥,曾一展长才。”“原是此事。”抚悠暗道。
  皇帝知道她的“事迹”,应是太子告知,太子岐王立场相左,恐怕颠倒黑白,甚至诬她勾结外夷也不无可能,倒正趁这机会辩白:“民女驽钝,纵横之术只学得些皮毛,当初煽动玉都兰攻打北突厥确是想拖住双方使其不干扰中原局面,却不料玉都兰势如破竹,一时难以控制,险些弄巧成拙。幸赖国朝鸿运,岐王英勇,击溃玉都兰,才使北、西突厥两败其伤。此事之后,民女自知智捉,再不敢自作聪明了。”——她这样“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狼狈在年老睿智的天子看来,大约值得一乐吧。果然,天子失笑:“抬起头来。”抚悠抬起头,天子原本凝视她的笑眸忽又转作深沉,一手支额:“朕似乎,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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