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道:“昨儿听十五爷说,爷回来那天就送消息过去了。怕是今儿十五爷会跟爷细说这事儿的。”
周湛听了一阵点头,便加快脚步往外院去了。
外书房里,不仅有涂十五涂大管家等着,还有一些王府属官。
大周行的是“封而不建”的分封制度,因此这些属官,可以说,是朝廷分派给景王用来管理王府上下各处事务及产业的。不过周湛只用他们管着朝廷赏赐的那些永业田,至于他名下的其他产业,则由涂十五一手牢牢掌握着。偏那些才是这位“金手指”王爷的真正财源所在。且又有消息说,王爷之所以能混到如今这般富甲一方,背后全靠那位涂十五涂大管家的理财有方,因此,与公与私,王府属官们对这位曾经的不祥人,被家族除名的浪荡子涂十五都不得不小心讨好巴结着。
所以当王爷进来时,就只见那几位胡子一大把的官吏,正围着年纪不过才二十七八的涂十五一阵逢迎拍马。周湛不由就咳嗽一声,笑道:“不好意思,打断你们一下。你们若是想谋那长史的职位,不是应该围着我溜须拍马吗?围着他有什么用?”
顿时,那几个属官脸上就是一阵挂不住。涂十五则责备地看了周湛一眼,起身解围笑道:“王爷说笑了,我们都是有事要向王爷禀报呢。”
那几位属官这会儿围着涂十五,其实并不是在说那长史官的事。不过众人心里也都暗暗藏着这样的心思,想着如果能得王爷的青眼,只要往上面递一句话,这叫他们熬白了头的官职,不定真能往上再升一升,所以几人多少也动着这样的念头的。如今忽然被王爷这般不留情地当众说穿,几人只觉一阵发窘,一时倒是不好再往王爷面前凑了,只乖乖捡着要禀报的事从简说了,便都灰溜溜地走了。
众人一走,涂十五就冲着周湛一阵摇头,无奈地叫了声“爷”。
周湛则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往那书案后的椅子上一倒,道:“一个个连正经差事都做不好,不过是在我这里混日子,竟还有那等痴心妄想。”
打他能看懂账本起,他就知道,王府里的那些永业田里的产出,没少往这些属官的口袋里流。不过因为那些东西都是朝廷给的,他不认为那是他自己该得的,且抓贪腐是朝廷的事,所以他才放任着没管。
“哼,”周湛冷哼一声,对涂十五又道:“他们缠着你,未必是为了那个长史官,我看,更多的是想从你手里挖点什么好处。我可有说错?”
涂十五一阵苦笑,承认道:“是。”
周湛又是一声冷笑,“看着吧,再新来一个长史,这些人定然又会再闹一次。每换一轮就重新来一次,真是烦透这套把戏了,偏他们一个个竟都以为别人是傻的,以为他们真能从我这里讨到好处。”
“谁叫爷平时总在人前装出一副惫赖模样,”涂十五道,“就算我说那些生意是爷给的点子,也得别人肯信才是。”
周湛冷笑一声,却是未予置评。
涂十五道:“学院里的课程表下来了,我让人领了回来。今年定了初十开学,”说到这,他忽地顿了顿,不太确定道:“听说桂风院的陈院士致仕后,推荐了原白林书院的袁长庚袁老接任。只是如今还尚未有定论。”
“袁长庚?”周湛的眉一挑,道:“我知道,这位老先生倒是朝中少有提倡西为中用的人物。不过,如今朝中仍是扬中抑西的声音占着上风,这桂风院里就读的又都是皇室子弟,想来一向稳健为长的杏林书院还做不出这等大胆的安排。”
“还有,”涂十五不由就扭头看了一眼那站在桌旁给周湛倒着茶水的吉光,道:“皇上安排了状元公徐世衡去杏林书院授课,专讲五经。”
于是,连周湛的眼也盯向吉光。
吉光在听到她父亲的名字时,却只是微微用力握了一下那茶壶的壶把,便又继续将那茶盏里的茶水续满了,且不曾漏出一滴。
这边处理完了公务,那边二门处便有个小丫环过来报信,说是红锦姑娘已经到了绣姑娘的院子里,正在那里等着爷过去。
周湛笑道:“我猜着她就该来了。”他的眼闪了闪,回头招呼涂十五道:“你也跟我一同过去吧。”
涂十五愣了一愣,忙摇头道:“我手边还有许多事要做呢。”只是,看着王爷领着一众小厮往那垂花门过去,他忍不住还是叹了口气。
等周湛领着吉光等人进了垂花门,又行了一段距离,来到一座颇大的院落门前时,吉光忽地就认了出来,这正是刚才他们过来时,曾听到断续琴声的地方。
“爷来了。”
他们才刚一进那院子,便听到廊下传来一个仿佛冰击玉罄般悦耳的声音。
吉光忍不住抬头看去,就只见那廊下一站一坐着两个丽人。站着的红衣女郎,便是红锦了。坐着的那个白衣女子,看着仿佛比红锦还要略为年长一些,约是二十出头的模样,却是和红锦的明媚阳光不同,此女子生得偏于柔弱,眉眼也是细细的,很是温柔的模样。
见他们进来,红锦忙过来见礼,那女子却只是坐在那里向着周湛弯了弯腰。吉光正诧异间,就忽然注意到,那女子所坐的椅子十分奇怪,竟是一张孔明椅。
她看着那张椅子,红锦却是一眼就看到了她,笑道:“哟,小吉光也在。听说你在灶下跟人打架了?”
吉光的脸不由就红了。
周湛却笑着问红锦:“我问你,你知道灶下是做什么活计的吗?”
“这还能不知道,不就是烧烧火添添柴什么的嘛。”红锦道。
周湛才刚要开口嘲笑她,就听得一旁的白衣女郎“扑哧”一笑,推着那红锦道:“都多少次了,竟还上当。他能那么问,便肯定不是那个答案了。”又歪头看着周湛笑道:“怕是爷自己也不知道,所以才会误把那孩子指派过去吧。”
周湛听了不禁一阵尴尬,又笑道:“绣儿姐就是绣儿姐,这府里怕没什么能瞒得过绣儿姐的。”
那叫绣儿的美人儿微微一笑,道:“西番的圣经上有云:上帝关了门,定会给你留扇窗。以咱们大周人的话,那就叫:瞎子的耳朵灵,哑巴的眼睛尖。我的腿没用了,总还有个眼睛能派上用场。”
顿时,吉光脑中灵光一闪,便知道这美人儿是什么人了。
☆、第六十三章·后院的秘密
这坐在孔明椅里的女子,应该就是红锦曾说过的,那个因不甘受辱跳楼致残的女子了。
想到她父亲曾对人家大发厥词,吉光只觉得一阵不自在,便半垂着头,偷偷从眉底窥着那个白衣女子。
红绣手里管着王爷的那些暗线,自然是知道吉光的身世的,见她那般小心翼翼看着自己,便多少猜到一点原由,只微微一笑,对周湛道:“前些日子爷不在府里,谁也不好贸然做主,倒叫老刘着了一回急,说是这孩子身上的寒毒耽误不得。如今爷既然回来了,不如就把这事交给我,我来替他们安排如何?”
吉光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痛,进府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头痛一次都没发作过,因此她也就忘了治病这么回事了。周湛则是看她这般生龙活虎的模样,一时也忘了她身上还有旧疾,这会儿被红绣提及,又想着这府里除了清水阁,怕也就属红绣的这个院子守备最为森严,便点头道:“好,就听你的。”
又看着红锦笑道:“你那边,下午过去可好?我请了恒天祥的人过来,你是行家,正好也帮我参详参详。”
红锦还尚未答话,红绣就先笑道:“真是的,爷又淘气,”又责怪红锦道:“姐姐也是,不说劝着些,竟还跟着胡闹。”
她这一声“姐姐”,直叫得吉光一阵眨眼——这坐着孔明椅的红绣,很明显看着要比那站着的红锦年纪大呀?
吉光一向是心里想着什么,脸上就会显着什么,因此她这么忽地一抬头,那诧异的眼神便叫众人都看到了,不由都是一笑。红锦一向最为自得她的青春永驻,便扶着红绣的肩,逗着吉光道:“你猜猜,我俩谁大?”
她都这么问了,吉光便谨慎地没有开口。
红绣笑道:“我今年二十二,你猜她几岁?”
吉光看向周湛。
此时,那位爷已经把沉默等人全都遣出了这个院子,单留下吉光一人。这会儿他正交叠着双腿坐在那廊椅上,一边将那两只手搭在左右两侧的栏杆上,一边抬头望着她笑而不语。
吉光便知道,这位爷是存心在看戏了。想了想,便抬头实话实说道:“红锦姐姐看着也就十七八岁。”
“哈哈,”红锦立马得意大笑,道:“我二十六了,比爷整整大十岁。”
顿时,吉光的眼就瞪大了,忍不住道:“姐姐真是驻颜有术。”
红绣笑道:“她就喜欢鼓捣这些。”
红锦则过去将吉光拉到红绣身边,回头对红绣笑道:“我倒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不把自己这张脸当回事的姑娘呢。瞧她,把自己晒得,跟个小黑炭似的,竟还浑不在意。”
见她竟旁若无人地点出她的女儿身,吉光不由就是一阵大惊。可看着红绣竟一点儿都不意外的模样,她当即便知道,怕是红锦早跟她讲过她的事了——她却是不知道,这坐在孔明椅里看似连动弹都不得的红绣,竟是管着景王那些暗线消息的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