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什么委屈的,”吉光笑道,“不是一样的干活嘛,不过是流汗多些和流汗少些的区别罢了。”
见她这么通达,寡言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却是伸手一揽她的肩,笑道:“不过,这一来,怕是没人再敢欺负你了。爷这么一路拖着你过来,任是谁都知道,如今你是爷跟前的第一得意人儿了呢。”
“我?!”吉光一阵惊讶,“我算什么得意人儿啊!”她一指脑门儿,“看到没?我这里都受伤了,爷还不是照敲不误。”
寡言一阵笑,却也不跟她争执,见她要往那前院的穿堂过去,忙伸手一拉她,道:“有条近道。”
直到这时吉光才知道,原来从清水阁中院的西角门出去,过一条小径,再拐个弯,便是她所住的那个西小院了。
见她这般带着伤回来,许妈妈顿时就是一阵大呼小叫,差点当着寡言的面把周湛给骂了。等寡言眉飞色舞地跟许妈妈讲了王爷如何帮吉光出气,又如何亲自给她上药,还把她调到清水阁去当差后,许妈妈忍不住又是一阵暗暗心惊。
等送走寡言,许妈妈立马就拉着翩羽问道:“你说,王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先把你派到灶下去做那等低贱的粗活,这会儿竟又这般不避人的护着你,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若不是这会儿吉光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纪还要小,且又是这么个黑黑瘦瘦很不起眼的模样,许妈妈差点就要往歪处想了。
许妈妈的忧虑,直叫吉光一阵发笑,“当初爷派我去灶下时,姥姥疑心他是有心要折辱我,如今他这般护着我,姥姥又疑心他在打什么坏主意。您倒是想叫爷怎么对我呢?”又道,“要叫我说,不过是因为别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就我老是忘了规矩二字,叫他觉得新鲜好玩罢了。”
许妈妈听了不禁一阵凝眉,道:“这府里可比不得外头,他觉得你不讲规矩好玩儿,别人可不会这么看,怕只会认为你是恃宠生骄。且,等王爷的这股新鲜劲儿过了,不定还会跟你秋后算账,说你是不敬他呢。我看,既然他把你弄去上院,这规矩你最好还是讲究起来。”
吉光不由一阵默默点头。不为别人,单为了长寿爷那不善的目光,她也不能放任自己跟周湛太过随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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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四哥正好逢着五日一休。因王爷早有吩咐,那门上的人也不拦他,直接领他进了西小院。四哥看到她脸上的伤,顿时也是一阵大怒,若不是被翩羽和许妈妈两个拖着,以他那性子,怕是直接就要打到周湛那里去问罪了。
而,从四哥这里,吉光倒是听到一个大消息。
却原来,五天前,四哥上一次休沐时,因想着不好只顾着翩羽不问那王明娟兄妹,便去了一趟状元府。四哥向来是有话直说的性子,就毫不客气地把家里准备等娟子的脚好了,叫二叔亲自来京城接人的话告诉了他们兄妹。不想王明娟竟寻死觅活地闹将起来,直哭到徐世衡和长公主那里,求他们做主收留。直到这时王明娟才把他们兄妹进京寻父的事向众人说了,长公主一向是个慈悲的,便当众答应下来替他们打听,却是把四哥气得够呛,都没看完那几人演出的施恩感惠戏码,就这么跺脚走人了。
“我早说那两个定是被状元府的富贵给迷了眼,”四哥冷哼道:“竟找出这样的借口来。当年二叔续娶时,我可清清楚楚记得,媒人说她娘是个寡妇,他们的亲爹早死了,如今哪又冒出个亲爹来?我看,不过是找着理由不肯回家罢了。”
相对于四哥的不信,吉光倒是相信的,便点着头道:“这就对了。当初我就怀疑他们要跟我一同进京,是有别的盘算。只是,”她好奇地看向四哥,“你可听到他们说,他们的亲爹是谁?”
“管他是谁,”四哥翻着眼道,“如今人家要找亲爹,自然是不认咱家的意思了,咱巴巴地凑上去做什么?所以我给家里去了信,叫二叔也别白跑这一趟了。对了,我听说,喜子很得你爹——啊呸——那个人的赏识,听说好像还要送他去个什么书院读书,所以这两个就更不肯回来了。既如此,咱也别阻了人家的大好前程,好了好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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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王爷叫吉光养好了伤再过来,可她天生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第二天就拿刘海遮着眉,打那西角门里来到这清水阁中。
那会儿才刚六点半,是沉默告诉过她的,周湛起床的时间。不想等她从中院的角门进去,就只见那内院的里人影绰绰,一群丫环们如穿花蝴蝶般在那内院的楼上楼下忙碌着。而那前院,却是传来一阵阵“铎铎”的怪声儿。
那无言领着一队丫环提着食盒从穿堂过来,就只见吉光站在中院的花墙那儿,扒着那圆门往内院里探头探脑,她不由就抿唇一笑,上前在吉光肩上拍了一记,道:“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呢?”
吉光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儿来。回头见是无言,便忙吐着舌笑道:“我好像误了时辰。以前听沉默哥哥说过,爷每天都是六点半起床的。”
无言摇头笑道:“你没误,是你没听真。爷在外面时,每天都是六点半起床,可在府里,每天六点就起了,然后要去前院练半小时的射箭的。这会儿爷在前院。”她看看吉光,“陪爷练箭可就是你们这些小厮的活计了。”
无言跟吉光说话的时候,一个吉光不认识的大丫环忽地从大堂里出来,远远看到这边站着不动的无言,忙轻轻拍了两下巴掌。无言这才想起来身上还有差事,匆匆对吉光说了声,“你去前院看看。”便领着那些不住偷眼打量吉光的小丫环们,提着那食盒急急往堂上奔去。
站在那圆门边上,吉光一阵咬唇。大周朝的男女大防虽比不得前朝那般规矩森严,到底还是有些讲究的,至少在徐家,二门内从不用小厮,但这王府……吉光在灶下时曾听人说过,似乎是因为王爷至今尚未娶亲,且也没个内眷,加上他身边的那些美人儿们都是养在内院里,不在这花园里,所以才容得小厮们在花园里出没的。可是这会清水阁的内院里全是丫环,竟不见一个小厮,倒叫昨儿记下许妈妈的劝诫的吉光一时心里没底,不知道她这么贸然进去,会不会犯了什么规矩。
就在她犹豫踌躇之际,忽听得身后一阵脚步杂踏。一扭头,就只见穿着身劲装的周湛,在沉默和寡言等众小厮的随侍下,从那穿堂里过来了。
晨光中,只见周湛那头乌黑的长发在头顶盘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却是连根发带都不曾用,显得异常的干净利落。那束在袖口的牛皮护腕和腰间的一束宽牛皮带,则越发掐显出他的豹腰猿臂,偏那掖在腰间的一角衣袍,和那束在一双素底黑靴中的裤脚,又更加突显出衣袍下那两条裹在白色裤管中的大长腿。
这般利落的装束,还是吉光第一次看到,她不由就是一阵呆愣。以往她所看到的景王,总爱穿着身宽松的长袍,再配上他那带着几分慵懒的神情,很容易就会给人留下一种五体不勤的纨绔印象。而眼前的他,却是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英气勃发”。
如此这般的周湛,不由就叫吉光一时看呆了,直到周湛走到她的面前,她仍是半张着嘴,半天没回过神来。
她这模样,不由就叫周湛的眉一挑,道:“你怎么来了?”
吉光这才回过神来,忙后退一步,敛手回话道:“我,呃,卑下这点伤不碍事,不用休息的。”
她这规规矩矩的小模样,顿时就令周湛的眉又是一挑,想了想,一歪头,道:“跟着吧。”说着,便往内院过去。
只是,他说话的这功夫,原本跟在周湛身后的一众小厮们已经分作两拨,一拨看着只是普通小厮的,全都留在了中院的圆门外,只有沉默寡言和另外两个不认识的小厮,跟在周湛身后进了那圆门。于是一时间吉光又茫然了,不知道王爷这声“跟着”,到底是叫她在这圆门内伺候,还是在这圆门外——要知道,圆门外小厮的服饰,都是那三等以下的,她可还未入等呢!
就在她犹豫间,寡言及时拉了她一把,拿眼示意她跟在他的身后。
而跟着寡言来到那大堂的廊下,吉光才发现,那些原本在内院里忙碌着的丫环们这会儿竟都不见了人影,廊下只有五个大丫环垂手侍立着。她悄悄回头一看,果然看到那些丫环竟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中院里,和那些小厮们分左右沿那甬道而立。
王爷上了堂前的台阶,便径直往那正房和厢房间的西耳房走去。吉光正想跟上,却是被寡言又拉了一下,她便跟着他往那大堂东侧的廊下站定。人虽站定了,她那双猫眼却是不老实地打眼角看着那西耳房处的动静。
就只见沉默和一个偏瘦的少年跟着王爷来到西耳房的门前,二人却并没有进去,而只是在将王爷送进耳房后,便分左右立在守在那耳房的门口。
一时间,整个清水阁中都是寂寂无声,竟仿佛没有一个活人似的。因此,当片刻后,那耳旁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吉光这才知道,那西耳房应该是间浴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