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片刻,便见苏培盛急急赶来,我摆了摆手,免了他的请安,问道:“公公看是把爷接回书斋,还是怎生处理?”
苏培盛皱着眉,嘟囔了一句,“奇怪,爷酒量这么好,从未醉过,怎么今儿……”
我不耐烦地开口道:“公公想到什么直接儿说。”
苏培盛敛了敛神情,道:“是。奴才愚见为免爷路上着凉受寒,奴才觉得爷今夜在福金这儿就寝便可。”
我看了一眼他已然熟睡的面容,不忍让他来回奔波,只得点头应允:“也罢,今儿就宿在我这吧。苏公公你且回去拿了爷明日更换的衣服来。”
我又对苏培盛说道:“公公今夜就宿在我院中偏室,明日好就近侍候。”
见苏培盛离去后,我打发了院中一干仆妇。室内只剩得我与秋蝉时,听她高兴的说道:“恭喜主子,爷今儿在主子这宿下了。”
我看了他一眼,拉了秋蝉到屏风外,说道:“我这会儿巴不得把他送回书斋或是送到额因姐格格那儿呢。”
“主子这话从何说起?”秋蝉奇怪的反问。
我笑着对她说起在园子所见,又说:“你没看见格格痴痴地看着他的样子,让人……”我呵呵的笑出声,接着道:“真是让人不由得想成全她。”
“难道主子要将自己的夫君拱手让人么?”秋蝉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他也不光是我一人的夫君,”我向里间努努嘴。“哪有这样的。”秋蝉不解的望着我。
我笑了笑对她说道:“这有什么好争的?我天天乐得清静的在院里独处不好么?何苦去凑这个热闹。本就不在乎的东西,更是失去得到的兴趣。秋蝉,明白我的意思么?”
秋蝉点点头,答道:“奴才知道了。”她又若有所指的说,“主子真的不在乎才好……”
我欲问她,转念一想,只摇摇头,好笑的说道:“说着真像了解什么秘密似的。”
秋蝉笑着不语。
突然听见里间有响动,我忙进去查看,原来是他转身碰倒了几凳上的茶盏。而他,仍是熟睡。
秋蝉吩咐下人来打扫,又端上烧好的热水,我湿了帕子,轻轻给他拭面,又为他盖好被子,才让秋蝉自去休息。
他睡得不安稳,紧皱着眉。他的梦中也有苦楚么?我好奇地看着他。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沉入梦乡。
天大亮时,发现他已醒来,我忙唤来秋蝉倒茶,又命了婆子打水上来。
我上前想伺候他更衣,他自穿了鞋,冷冷道:“不用。”又对门外唤了一声:“苏培盛。”
苏公公忙进来为他更衣,我湿了帕子,想为他洁面,他冷冷的阻止,我想着他可能习惯苏公公的伺候,心中也不以为意,便把帕子交给苏公公。
我只得招呼丫环们端上早点,又泡了茶,笑着说道:“爷在这里用早膳吧。”
他又冷冷的说道:“不用。”说着便起身回了书斋。
我目送他的离去,秋蝉在旁小声地说道:“爷怎的好像有些生气呢。”
我心里也觉得纳闷,嘴上却说道:“爷就是那个表情,一副谁欠了他八百两银子的样子。”
秋蝉与一众仆妇听着笑弯了腰,我忙说道:“可不许跟外头人说。”
“是。”她们笑着答应。
“好了,为我洁面更衣吧。”
朝霞映红了院子,又是新的一天。
其一十五 薨逝
(康熙五十年十一月二十日事)
十月步军统领托合齐以病乞假,皇帝才平息了八党与太子党之间的激烈争斗。
一切回归平静的时候,他的眼神,更冷了。而我,在每日的琐碎中迎来了渐冷的冬日。
那日,躲在屋子里,绝了日常户外的玩乐,因嫡福金进了宫,我便召集李姐姐、额因姐格格、宋格格来我院中涮羊肉吃。
“暮华呢?”额因姐格格问道。
我笑着回答:“耿格格身怀有孕,怕她耐不住屋外的寒冷,故而没有叫她过来。我已差人给她送了食盒过去,一会我们再过去看她。”
“倒是福金想得周到。”我把元寿阿哥接了过来,额因姐微笑逗着小阿哥,又去招呼其他人。
大家正闹腾着吃东西,听见外头来人传话道:“宫里来人说,良妃娘娘薨了。”
众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唬住了,半天作声不得。
我回过神来,忙问道:“嫡福金回府没有?”“回福金的话,我家主子还未回府。”大福金屋里的妈妈出来回道。
“爷回来了没有?”我又问道。刘希文出来回道:“回主子话,爷还未回来。”
秋蝉看着门外等着吩咐的小太监,对我说道:“大福金今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主子快快备了礼金送去八贝勒府,这事儿万万耽搁不得。”
我急急问道:“宫里妃子薨逝打点,成例是多少银子?”
便见一妈妈站出来回话道:“回福金的话,这一向是二百两银子的。”
我不及多想,忙吩咐下去:“快去备了二百两银子送过去。”
才过片刻,又见苏培盛来我屋里传话:“福金、格格们快去书房,爷回来了,急请呢。”
我们几个匆匆赶了过去,听见他问道:“佛库伦回来没有?”
众人齐齐摇摇头,他便对我说:“你跟我去八贝勒府祭奠。”又转头吩咐李姐姐:“晓梅,你暂时管着府里的事,万万不可生出乱子来。”
“是,爷放心。”李姐姐恭谨的回道。
我回屋换了件月白色素纹蓝色镶边的长袄,与他一齐赶到八贝勒府。
待下了马车,我由贝勒府中的仆妇引进内院。
进得院内见着满屋的皇子福金俱来拜祭,不由得有些紧张。
这些福金们出身高贵,多是上三旗的满洲世家小姐,相比之下,我不过是镶白旗出身的侧室福金,虽然父兄们官至一省巡抚,但是毕竟家世不如,暗暗告诫自己十二分小心,不可出错丢丑。1.
一一见过诸位皇子福金,我忽视她们眼中的不屑,只来到八贝勒福金面前说道:“福金节哀顺便。”
虽然她满面的疲倦,还是强忍着微笑对我说:“侧福金不用见外,叫我兰心就可以了。”
我点点头,又道:“妹妹在这里跟兰心姐姐致歉,我家大福金在宫中未及回来,所以……”
她拉过我的手,“我知道的,也亏了她在宫中协助,不然我真不知道……”说着她倔强的咬着嘴唇,厌恶的看了一眼周围拜祭的人群。
我有些惊讶,不明白宫里出了什么事情,待想问问,却听见旁边人们切切私语的声音:“良妃死得可蹊跷……”,又听见有人答话:“听说是八阿哥嫌弃自己额娘出身低贱,良妃未免耽误八阿哥前程,拒绝用药才致有今日。”
“哪里哪里,分明是看着自己的儿子做不成太子,活活气死的。”说着那些人偷偷笑了起来。
八福金气得浑身打抖,我听着这言语实在不样子,就算要猜测什么也不该在亡者面前这样说话。
回首一看,原来是诚亲王福金,我冷冷开口说道:“三福金,难道忘了诚亲王因在敏妃丧期做混账事而被革王爵的事了么?2.孰不知‘祸从口出’指的正是这样的太过招摇的言语。”
诚亲王福金哑然看着我,不敢再多言。
兰心忙把我拉到一旁,低声说道:“妹妹不要为我得罪人,她们正想着排挤人呢。”
我淡淡一笑,道:“她们还能怎样?我平日也不出府,她们又能耐我何?”
兰心笑了笑,领我去上香,又说了会儿话,才送我出内院。
远远的见了他,我迎上去,看见旁边的八贝勒一味伤心难过,眼看着就要昏厥过去,我想上去扶,却被他一把拉至身边,他冷冷的低声说道:“不要多管闲事。”
我看了他一眼,见兰心扶着八贝勒,虽然样子看不真切,但见得他们紧握的双手,好似二人坚定的共同忍耐、面对苦难。
内心一阵感动,这样的患难真情,我看得眼泪就要落下,他却自顾着拉我上了马车。
待坐定了,他开口问我:“今日打点了多少银子。”
“二百两。”我不假思索的回答,继而不解的看着他。
“成例一向是五百两的。”他冷冷的说道。
“我不知道……”还未说完,他打断我的辩解,道:“你没有问人么?”
一时间,如五雷轰顶,脑中思考不得半分,又回想到刚才在贝勒府受的闲气,一股委屈涌上心头,我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问过了。”却控制不了眼中的泪大滴大滴的流下来。
他不知所措看了看我,把头转向一边,轻声说道:“哭什么……”他伸出手,马车恰巧入府停了下来,他顿了顿。
我用力抹去眼泪,狠狠地甩开他的手,自下了车,头也不回的进了屋。
太监、丫环们见我面色不豫,忙收起言笑,为我捧茶后边垂首听候吩咐。
我饮了一口茶,压下心中愤怒,说道:“你们可还记得今日跟我说例银的那个妈妈是哪个屋里的?”
秋蝉忙道:“不知是哪个屋的,但样貌奴才还记得一、二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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