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凤歌从枝丫间探手下来抓住她的一绺头发,神态凶恶,劲儿却不大地扯了扯,冷笑道:“你还有理了?心眼没长,胆子倒长肥了啊?”
朱卿卿烦得很,把自己的头发从他的魔掌间解救出来,郁闷地道:“你不在前头赴宴,跑这里来做什么?”
梁凤歌也不急着下来,四仰八叉地躺在老樟树的枝丫间,淡淡地道:“你好像不太想见到我?”
“没有,再见到你我很高兴。”朱卿卿的心情复杂难言,之前他们所有人都说是梁家是朱家的仇人,不许她提他,不许她理他,就连多和他说一句话都是罪过;现在却突然变了过来,大伯母说是之前的事别有蹊跷,和梁家并无太大的关系,还说要促成她和梁凤歌之间的亲事,周家把他当成座上贵客,这中间怎么就这样的复杂?
梁凤歌不信地看着她:“你真的很高兴见到我?怎么我一点都看不出来?你这样子怎么看都是一副死了男人的小寡妇嘴脸。”
“呸!呸!你这个坏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怎么就没一句好话?我人都没嫁,哪里来的男人?”朱卿卿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恨不得把梁凤歌从树上拉下来使劲撕扯他那张脸皮几下才解气,之前因为很久不见而产生的那种隔阂感倒是突然就没了。
被她骂了,梁凤歌也不气不恼,笑眯眯地打量着她道:“不错,长得不错。”
朱卿卿敏感地发现他的目光一直在自己的胸前逡巡,不由热血直往脸上冲,愤怒地抓起一把泥土朝他扔过去:“不要脸,往哪里看呢?”什么长得不错啊?这个臭不要脸的!怎么就不学好!
梁凤歌轻轻一个翻身便躲开了她扔过去的泥土,笑嘻嘻地斜倚在树枝上看著她笑:“别生气啊,我的意思是,既然你还没嫁,也没死男人,那你干吗总是哭丧着一张脸?”
朱卿卿愣了片刻,严肃地道:“你说得很不错,我不应该生气,而是应该高兴。”
梁凤歌认真看了看她,确认她不是在敷衍自己或是强作笑颜,便得意地朝她挤挤眼:“我早跟你说过了,嫁给次子没什么意思,要就嫁给可以继承家业的长子,比如我这样的,将来什么都是你说了算,家里人都要看你脸色行事,看谁不顺眼就给他小鞋穿!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朱卿卿一声笑出来,虽然他们都在那么说,但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要嫁给粱凤歌,用脚趾头都可以想象,她和他这样的性子怎么可能做夫妻啊。真的要是成了一家人,只怕从早打到晚,又从晚骂到天亮吧,做什么夫妻!
梁凤歌的脸阴沉下来:“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嫁给我很好笑么?”
朱卿卿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不合适。从小就打成一团,互相看不顺眼,变着法儿折腾对方的人,又怎能做夫妻?”见梁凤歌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便讨好地道,“不过我是蛮喜欢和你在一起的,你瞧,我刚才本来正难过呢,见到你就高兴了。”
梁凤歌冷笑一声:“你喜欢和我在一起便可以跟我在一起么?你满门心思地想着别的臭男人,我将来也是要娶妻的人,保凭什么跟我在一起啊?我又凭什么总要逗你开心呢?”
朱卿卿黯然下来:“你说得对,那是不能。”她抬起头来看着梁凤歌微笑,“不管怎么样,我们两家不是仇人,能再次见到你,并且见到你好,我非常非常高兴。”
梁凤歌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冷笑:“没看出来。”
又绕回去了,梁凤歌总是有本事引领着话题把她耍地团团转,小时候她憋了一口气想要争赢他,现在朱卿卿却觉得没意思了,她好脾气地朝梁凤歌摆摆手:“我要回去了,你也回去吧,少喝点酒。”
“我许你走了吗?”又是一粒枣核砸在朱卿卿的后脑上,梁凤歌恨恨不已,“朱卿卿,你个骗子!大骗子!”
朱卿卿有些心虚:“我不是故意的。你当知道,我当时身不由己,且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一直相信你。”
梁凤歌突然安静下来。
两个人,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全都静默不语。
朱卿卿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些欢乐往事,想起了出事之前的那个月亮很好、桂花很香、蟹黄包也很美味好吃的夜晚,于是眼眶有些湿润,她转过身去看向梁凤歌:“我记得你当初说过,我可以去你家住,这话还算数吗?”
梁凤歌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她,看得朱卿卿浑身不自在,她硬着头皮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强笑着道:“我是和你开玩笑的。”
“嘘……”粱凤歌小声道,“有人来了,让人看见我和你在这里私会不好,你先走,我待会儿再走。”
尽管她和周嘉先的事已经不作数了,但让人看见她和梁凤歌避开众人在这里私下单独见面的确是不太好,和可能还会影响梁凤歌的大事。朱卿卿听话地埋着头迅速离开,才走了没几步,那人已经走过来了。
是周嘉先。他喝了酒,看上去整个人都有点飘忽忽的,舌头也有点大:“卿卿,为什么不去前头赴宴?我一直都在找你,找不到,就想到你一定会在这里。”
朱卿卿想起藏在树枝里的梁凤歌,全身都不自在,下意识地就想避开周嘉先:“前头宴席还没散吧?二表哥不需要陪客么?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周嘉先走到她前面拦住她,痛苦地低声道:“你就这样追不及待地想要避开我?我听门房说你今日想离开,是不是真的?”
朱卿卿仿佛已经听到梁凤歌的嘲笑声和看到他讽刺的目光,不由得又是尴尬又是愤怒,急得出了一身细汗,挑起眉头直视着周嘉先道:“是!我就是想避开你,就是想离开,怎么了?”
周嘉先气得眼睛都红了,生气地伸手去拉她:“你明知道那不是我的心意,我也说过我会处理,你怎么就是不肯听?不肯给我机会?只要你肯,我们不是没有办法……”
树枝间传来一声类似于嘲笑的轻嗤声,周嘉先喝了酒,情绪又激动没注意到,朱卿卿却是听得明白无比,她连忙往后退了几步,避开周嘉先的手,低声道:“你喝醉了。”
周嘉先深吸一口气,愤怒地道:“我没喝醉!你们所有人都想当然地以为我怎么样,为什么就没有人替我想一想?”
朱卿卿轻声道:“你想要我怎样?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这几年你们的衣食照顾之情,他日我会尽力去还。”
周嘉先静静地看着朱卿卿,眼睛里浮起一层浓浓的雾气,看上去又悲哀又迷茫。“你是再不肯给我机会了,是不是?”他的声音又低又哑,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
朱卿卿不敢着他,把脸侧开去,轻声道:“问题在于,你家需要那本食谱,我的堂姐正好拥有它,而你不能为你自己做主。”
她已经看透了他,她那双清澈玲珑如琉璃的眼睛轻易就看穿了他。目前为止他所能想得到的一切办法都只在于希望长辈能临时改变主意,或是让他们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以期说动朱大太太母女俩改变主意,好成全他们。因为他知道他不能离开周家,至少目前他羽翼未丰,还有雄心壮志未酬,尚且不能离开周家,他更怕离开后,那些与周家有仇的人会盯上他,然后害了他也害了朱卿卿。
周嘉先酸涩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敢与朱卿卿对视,悲愤痛苦地道:“我有我的难处。我曾说过……”
“我记得,你曾说过,这世间不止是如花琉璃,更多的是血雨腥风。”朱卿卿温柔地道,“我也有我的难处。”她这话是真的,她不能违背她在祖父面前立下的誓言,更不能为了这份怎么看都有些廉价的感情和朱悦悦大打出手。这太丢人,关键是朱悦悦有帮手,她打不赢,岂不是更丢人?
周嘉先讽刺地笑了,不知是在笑他自己还是在笑朱卿卿:“都有难处,所以我们才走不到一起去。”
如果周家没有用这样的方式来逼迫她,如果大伯母没有在里面横插一脚,如果周嘉先不是恋恋不舍那本食谱,她会不会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说出来?应该会的,只要他们等到她满十八岁,她会说出来的。但是他们不愿意再等了,她也不想提前说。固然不幸,何尝又不是幸运?朱卿卿有些怅惘地说:“其实这样也好。”
“好?”周嘉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沉默片刻后,满是酸意地道,“如果是梁凤歌,你会如何?还会这样洒脱么?”
“不要再说了,好么?”朱卿卿悄悄扫了眼老樟树。老樟树浓密的枝叶在晚风里簌簌抖动,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梁凤歌忍笑忍的。
周嘉先却好像是被日常的温文尔雅和懂事大度给憋坏了,非得说个清楚明白不可:“为什么不让我说?你早和梁凤歌是有婚约的,你从这里出去就会嫁给他是不是?”想到朱卿卿会跟嚣张跋扈的梁凤歌在一起,他就嫉妒得不得了。
“说实在的,我要嫁给谁,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朱卿卿忍不住,不客气地道,“你若真想听,我便告诉你。若是梁凤歌,他会直截了当的和他家里人说,谁想要东西谁就去娶朱悦悦。刚好他家的人都知道,要断了他的念想,要么就杀了他,要么就毁掉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但他根本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因为没人敢惹他发疯。他不会像你这样含含糊糊,思前想后,舍不得这个又舍不得那个,总想万事周全。你要知道,周嘉先,”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姓名,“先母曾经告诉过我,这世上从来没有能把所有好处都占全了人和事,总得有所取舍。你已经做了选择,就要勇于承受。你既然已经选了我堂姐,就不要再来纠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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