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晖斟了一杯茶,放到萧璟年面前:“宁晖先谢谢殿下的关心,但这些我真的不需要,且此时想这些也有些太早了。”
萧璟年笑眯眯地接过茶盏:“不早了,过了今夜你便十四了,在京城里哪有十四五岁还没有定人家的女子。”
宁晖听闻此言,笑容淡了不少,转眼已是除夕,萧璟年与蒋鹰已十三岁了,而自己也要十四了。大梁建朝伊始,因连年征战,人口日渐凋零,太祖时期便颁布了早婚令,女年十六,男十八,父母不配婚者,使长吏配之。
大梁朝贵族历来要比一般的百姓订婚早,像自己这个年纪的,应该已是配了人家。家中只有祖父一个长辈,自己在漠北土生土长,到时候还可以回去,倒是不怕耽误。可宁珏此时还寄居在林家,祖父若一直圈禁,那么宁珏哪里还能定下什么好人家。
宁珏自由体弱,两个人虽是分开多年,但每月都会通信,随着年纪渐长,家书也一次比一次长。宁珏的性格,宁晖再清楚不过,最是宽容隐忍,虽说林家是世交,可到底是寄人篱下。他在家时,每每换季都要大病一场,冬日更是连点冷风都不能见,身边光伺候汤药的人就有十几个,林家再好,又怎比得了自己的家,想至此宁晖心里有些难受。
“我倒是不着急,总归是要回漠北的,若真一直这样,只怕会耽误宁珏了……”
萧璟年愣了愣:“为何要回漠北去?莫不是在那里已经定好了人家?”
宁晖摇了摇头:“自然没有,漠北的人都不会那么早订婚……我爹娘葬在了漠北,外祖父也已到了知天命之年,若外祖还要继续在锦城做太守的话,只怕他们会终老漠北。祖父这里毕竟是京城,不会缺医少药,又有宁珏服侍左右,我将来自然要回漠北,陪在外祖和外祖母身边的。”
不知为何,萧璟年一想到宁晖还要回去那么荒凉的地方,心口便有些闷:“若我将来……你外祖父年纪大了,漠北那处气候恶劣,总归不适合养老,到时候致仕了,便回京来,将你爹娘也带回来。”
宁晖却笑了起来:“外祖父十年如一日地镇守锦城,是因为他真的喜欢锦城。我爹娘葬在漠北也是他们的遗愿,我要在漠北扎根,也是因为我觉得漠北比京城舒服。再说啦,只要殿下和侯爷肯帮我隐瞒,此番我若功成身退,也能给宁珏铺好将来的路,我便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宁晖一段话,将萧璟年说得极不舒服,却又分辨不出什么来,只有皱眉看着宁晖。蒋鹰十分中肯地评价道:“目光短浅。”
宁晖撅着嘴,皱眉道:“我又不是男人,建功立业养面首吗?”
萧璟年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宁晖的胆子也太大了,又觉得她的话十分不妥:“胡说什么,万一被人听去,你还要不要嫁人了。”
蒋鹰被顶得牙根都是疼的:“谁娶这样的。”
宁晖瘪了瘪嘴,嘀咕道:“少见多怪,乡间的上门女婿多了去了……你们干吗老围着我的亲事打转,有空怎么不想想自己的亲事。”
萧璟年不恼却笑,轻声道:“只因自己的不用想,才想你的。我此时还是太子,将来的婚事是众多世家和后宫的博弈,谁赢了,太子妃自是谁家的。若逊一筹的便会瓜分侧妃、良娣、孺人,以此类推,我是插不上手的。若我被废,这些便更不用想了,不会有功勋世家把女儿嫁给废太子的。”
蒋鹰坦然道:“本侯有太后做主。”
宁晖撇了撇嘴:“看你们的样子,娶妻就跟买菜一样,真为你们的妻子不值。”
萧璟年道:“娶妻最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莫不是还能让你挑来拣去不成?”
宁晖自小与萧璟年、蒋鹰生长的环境不相同,自然也不明白彼此所想。宁晖只感觉这妻子娶得儿戏得很,万一娶回家自己不喜欢,难道还退回去不成。可萧璟年却自小受的是娶妻娶贤,纳妾纳美的熏陶,倒不觉得没见过的女子做太子妃有什么。
宁晖想了想道:“京城上元节有灯会吗?各家小姐会出来看灯吗?”
萧璟年侧了侧眼眸,漆黑的眼眸潋滟出碎碎亮光:“自然有的,我去年曾跟着鹰弟去过一次,整条街整条街的各种奇巧灯盏,街上到处都是人,平日里锁在闺阁的小娘子们,在这一日都能光明正大地出门,倒也热闹得很。”
蒋鹰回忆了一下,只觉得每年的灯会都差不多,也只有萧璟年这样出不了宫门的人感觉特别好。蒋鹰自懂事起,太后便愿意将他放出去多见见外面,是以,他从四五岁开始,便半年住在宫里,半年住在安国公府,每年的元宵都是人山人海,去年若非为了收拾镇北侯世子,也不会逛什么灯会,此时蒋鹰只记得自己带着周律几个,将他打得两个月没进宫,倒也不记得萧璟年看灯的细节,毕竟当时萧璟年不过只是一个皇子,还不是太子。
宁晖只觉得萧璟年眼中的向往,有种说不出的美好:“漠北的上元节也很热闹,边陲之地本是每夜都要宵禁的,但只有上元节这一日却是例外,大街小巷彻夜不眠,城内最高的楼顶会竖起来一盏奇巧的灯树,五步十步间随处可见各种样式的花灯。
“漠北的习俗是外家送花灯,我每年上元节都会收到外祖父亲自做的花灯,而宁珏的花灯也会在年前便送到京城。在漠北,上元节也是定情日,护城河里漂满了的花灯,若有未婚男子看中姑娘,姑娘对他也有好感,两人便会互通了姓名,也有人交换信物,待到过了这一日后,男方便会遣媒人去女孩家提亲。”
萧璟年满脸讶然:“这样也可以吗?……会不会有点不太好?”
蒋鹰津津有味地听着:“女子不戴帷帽吗?”
宁晖理所当然道:“谁会愿意戴那东西?上元节这些算什么,漠北一年一度的赛马节上,若男子有了心仪的姑娘,在姑娘不拒绝的情形下,大可将人抢上马去在城中跑一圈,再将姑娘送回家中,两人便算是得了全城的见证,定了情意。漠北人不分男女个个彪悍,像我五岁开始扎马步,十岁便跟着外祖父出去打猎跑马,在漠北很多女子的驭马术比男子还要好,待到十岁后,我们便常常结伴进出山林狩猎。”
萧璟年愣了愣:“你那么小便去狩猎,你外祖父倒是放心,可这亲事也太过草率了,那两家的主母能同意这样的亲事吗?”
宁晖瞥了萧璟年一眼:“有什么不同意的?我爹当年看中了我娘,就是直接将她从马匹上抢了下来,直接去我外祖家提亲的,无须三媒六聘,直接办了婚礼,……只是听说,后来我祖父得知此事时,气得不轻。”
萧璟年暗想,何止气得不轻,换成京城哪家,嫡长子在外面不明不白地成了亲,没气死就是好事。可萧璟年听到此事,不但没有反感,反而觉得有几分好笑,还有一丝莫名的羡慕:“怪不得你爹要背着你祖父投军去了边关,想不到漠北竟还有这些东西。”
蒋鹰年纪最小,听到此处已是满脸的向往:“原来可以这样。”
宁晖点头道:“若侯爷不喜欢太后的恩典,可在京城抢一个回家。”——看安国公不打死你。
蒋鹰捏着下巴,拧着眉头,似是很慎重地考虑此事的可行性。萧璟年一见蒋鹰当了真,忙道:“鹰弟不可!宁晖同你开玩笑的,这事可当不了真的!你若将京城的姑娘抢回家,那姑娘也不用活了。”
蒋鹰瞪了宁晖一眼,义正词严道:“骗我,当本侯傻瓜吗?我会相信你?”
宁晖本不想拆穿蒋鹰,便努力憋住不笑,可一想到刚才蒋鹰认真的模样,明明就是相信了,却说出那么长的一段话来欲盖弥彰,当真可爱得不行。宁晖还在苦苦忍笑,却听萧璟年已忍不住笑出声来。
宁晖见蒋鹰气鼓鼓的样子,一双花瓣般的眼眸都吊了起来,再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可宁晖历来狡猾,一边笑一边推着萧璟年道:“哈哈!殿下太过分了!居然笑话侯爷是傻瓜!哈哈哈哈!侯爷我给你打他!哈哈哈!”
萧璟年听到此话,指着宁晖有心分辩几句,可是听到这番别有深意的话,只觉得更加想笑了,干脆笑瘫在桌上起不了身。
蒋鹰脸色微黑,很正经地说道:“很好笑吗?本侯不觉得。”
宁晖听到这句要笑疯了,勉强绷着脸学,掐住嗓子道:“很好笑吗?本侯不觉得。哈哈哈哈,有谁会笑自己是傻瓜!”
蒋鹰瞪眼咬牙:“沈宁晖!”
萧璟年实在受不了两个人,勉强止住了笑,可一双眼睛亦然弯成了月牙儿:“不许打架。”
“他又打不过我。”宁晖笑着挥手,浑不在意道。
蒋鹰简直又被宁晖照脸给了一脚,感觉这个除夕糟糕透了,只恨不得打扁了宁晖的笑脸。蒋鹰自小到大,深得太后宠爱,尊贵不输最受宠的皇子,历来都是顺毛驴,谁敢碰他逆鳞,从来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直接打个半死。可到了宁晖这里,似乎什么都不好使了。莫说打不过,便是打得过,说出去和个女子打架也不好听,吵吧……似乎也不是对手。
便在此处,窗外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钟声,想来是宫人敲响了子时的铜钟。宁晖一时也忘记了笑,忙双手合十,闭目许愿。钟声一连响了十二下,宁晖才缓缓睁开眼,却见萧璟年和蒋鹰都奇怪地看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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