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年听林奕远故意加重了“绑缚”二字,便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他上前两步,如宁晖那般,揉了揉蒋鹰的长发:“委屈委屈吧……”
蒋鹰抿了抿唇,才别扭道:“你们好好的。”
萧璟年笑着点头:“放心好了,万事有我。”
蒋鹰又道:“等我来接你们。”
萧璟年点头,轻声道:“好。”
蒋鹰想了想又不放心地看了宁晖一眼,对萧璟年道:“你别欺负她。”
萧璟年抿唇笑了笑,也看了宁晖一眼:“放心。”
林奕旭实在受不了这宛若生死离别般的肉麻,以拳掩唇轻咳了一声:“太子殿下,时辰不早了,山路难行,属下还要回去复命,您看……”
萧璟年深吸了一口气,轻挥了挥手:“去吧。”
林奕旭忙咧嘴一笑,朝身后的属下挥一挥手:“走了!”
蒋鹰回眸望向宁晖,只等着她再同自己道别,却见她的眼中似有泪光在闪。莫名地,蒋鹰心如刀绞,甚至不敢再看第二眼,生怕多看一眼,便会不顾一切地留下来。蒋鹰慢慢地闭上了双眼,任人抬着离去。
宁晖满心的不舍,忍不住地落着泪:“林大人路上好好照顾侯爷。”
“皇上可没有囚禁沈公子的意思,你竟是不跟着一起走?”林奕旭倒是看见了蒋鹰最后的眼神,笑了两声,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宁晖,凑过头来,极小声道,“这种机会可不是天天有的,西山行宫是个什么地方,想必沈公子心里比林某要清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宁晖侧目看了心怀恶意的林奕旭一眼,他的声音看似很小,可站在一旁的萧璟年却能听得一清二楚。此时萧璟年虽没有回头,可宁晖却看出来他听到林奕旭的话后,整个身体已绷成了一根蓄势待发的弓弦。
“多谢林大人关心,宁晖曾答应过祖父会一直护护在殿下左右,便是不曾答应祖父,我也不会在此时离开。林大人贵人事忙,便不要耽搁了。”
“当真是个冠冕堂皇的好理由,林某佩服。”林奕旭嗤笑一声,上前一步对萧璟年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宁晖见他离去,长舒了一口气。林奕旭与林奕远是嫡亲的堂兄弟,单见他对自己的态度并无异样,便知道林家把宁珏和自家的情况藏得很严实,宁晖虽是不喜林奕旭的态度,可对林家的做法,还是很满意的。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了院落,萧璟年回眸看向宁晖:“你为何不走?”
萧璟年看似平淡的一句话,可整个人不自觉外漏的情绪带着多少惶恐与不确定,让宁晖的心都微微拧着疼,她伸手拽住了萧璟年藏在袖中握成拳的手,歪着头含笑望向萧璟年。
萧璟年避开了宁晖的手,侧开眼眸,不肯或是不敢与宁晖对视,极小声地说道:“那林奕旭是禁军校尉……皇上既能将他派来,想来禁军已尽在掌握了。若此时你走了,我绝不会怪你……”
宁晖微微颔首,终是明白萧璟年这深重的恐惧来自哪里了。大梁历代皇帝有直隶军三支,锦衣卫,御林军,禁军。
锦衣卫乃是太祖在位时设立的拱卫司,后改换成亲军都尉府,统辖仪鸾司,掌管皇帝仪仗和侍卫。这支不大的队伍,本是皇家做仪仗用的,当年所有的锦衣卫,都是陪着太祖打了天下的权臣功勋的二代直系子弟,随便拎出一个来都是京城内数一数二的人家。
这是太祖皇帝有意为当初的太子栽培权力圈与亲军,后来因各种各样的原因,太祖逐渐地加强了大梁的控制,特令锦衣卫掌管刑狱,赋予其巡察缉捕之权,下设镇抚司,从事侦察、逮捕、审问,可直达上听,锦衣卫人数虽不算多,却权力极大。
御林卫为隶属皇帝本人的护卫军,掌管皇宫大内卫防与京城守卫之用。大多是各地选上来的良民,或是当年各地征战有功者所推荐的子弟,这支队伍有五千多人,分左军右军,一般只有皇上本人才能调动。
禁军兵马两万五千人,装备精良为大梁朝之最,是军种最齐全的守备军,驻扎在京城三百里处,若京城有何突发状况,两万五千人轻装简行,能在四个时辰内直达京城。这支队伍,只有皇帝手中的虎符能调动。
宁晖三人在八月后被送锦衣卫送至西山行宫,年前换成了五百人的御林军,此时林奕旭却带着禁军人马领皇命而来,可见三支军队已牢牢地掌控在新皇手中,虽然外面无甚消息传来,可如此一来,已能明确地说明,太上皇大势已去,复辟已无半分希望。
宁晖明白萧璟年所思所想,自然也明白了他方才不自外露的情绪,有担忧、恐惧、紧张以及心底最深处的绝望。她伸出双手拉起了萧璟年攥成拳的手,一点点地掰开了他的手指,笑望着他。
许久许久,萧璟年才睁开凤眸,那双本该微挑,神采飞扬的凤眸,已失去了平日的光泽和神采。
宁晖柔声道:“宁晖做错了什么?殿下要赶宁晖走?”
萧璟年睁开双眸便对上了宁晖毫无阴霾的笑脸,在这一瞬间,萧璟年只觉平时所见颜色,都不如这一抹浅笑夺目,能打动他的心。他慢慢地红了眼:“我说的不是气话,若你真走,我真的不会怪你……”
宁晖道:“殿下还不明白吗?我沈家根本没的选择,我没有太后那样的外祖母,也没有撑起门楣的兄弟。我祖父能官居一品,但我沈家人口凋零,虽供养族人,却只有祖父一人在朝居高位。此时,若是殿下赶我走,我根本就无处可去。”
萧璟年想收回宁晖握住的手,却不舍太用力:“鹰弟不会放任你不管的,在京城他有足够的能力照顾好你。”
宁晖笑着摇头:“我祖父极力阻止太上皇御驾亲征,未果。他年纪已大,本可不必跟随御驾,可得知圣意已决,执意跟随。太上皇要将宁珏接入宫中教养,是感念了祖父的忠心。试问这样的君臣关系,皇上又怎能不忌惮。我若跟随侯爷回京,不但帮不了他,反而会让新皇对他猜忌更甚,我根本没有选择,只能跟着殿下。
“殿下好,我们沈家便会好,不管今后如何,圈禁一生也好,一杯毒酒也好,沈家既作了选择,便会甘之如饴,绝无怨言。”
萧璟年许久许久都发不出声音来:“傻瓜!你若走出去,哪怕没有荣华富贵,却最少不用担忧性命……你祖父桃李满天下,便是不为人情世故,那些人为了脸面,也不会为难你!新皇的大皇子比我还要大两岁,废太子已是最好的际遇……你真以为不会有一尺白绫或是一杯毒酒?”
“生亦何欢,死亦何求?殿下不必为我忧心如焚,你且当我为了沈家好了,我出去了也只能做个背主偷生的小人,可若将来一日殿下荣登大宝,我沈家的富贵荣华谁人可及?”
萧璟年紧紧抿着唇:“你本是女子,便是离开又能如何!谁会非议一个女子背主偷生?你又不需仕途之路,谁又能看不起你?”
宁晖哂然一笑:“殿下不必再劝,你便当我生性懒惰也好,不力争上游也好,总之我是不会走的。西山行宫处处美景如画,殿下又是这般疏朗俊逸,若能在此处与殿下在西山行宫相伴到老,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萧璟年虽知宁晖说这些话,不过为自己解开心结,可听在耳里还是略有些不自在,他微微红了耳根,垂了垂眼眸,压下心中翻动的情绪:“你别犯傻,沈家三代为官,人脉颇广,不会有人会为难一个女子……太子太傅乃当朝一品,沈家不需要从龙之功来点缀门楣了,若今日你不走,将来你祖父得知,也会骂你愚笨……不识时务。”
宁晖攥住了萧璟年的手,笑着甩了甩:“殿下何必将话说得那么违心,你扪心自问,是不是真的要我走?是不是真的不需要我的照顾?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殿下不要太高看了我沈家。太子太傅官位是到顶了,可爵位呢?太祖与高祖是如何吝啬这些,殿下比我这外臣清楚多了。这京城当官的,除了当年的从龙之功,自高祖之后便不曾分封过什么爵位给外人。我沈家如今便想要这从龙之功,也休想要那功勋爵位,以保子孙后代富贵延年。”
萧璟年怎会不知道,太上皇失了三军,除非有更大的契机和奇迹,否则今生复辟无望。想来不久,京城便会颁布废太子的旨意,京城的人不会让自己立即死,待到这阵风头过后,恐怕自己便要猝死西山了。
宁晖心思剔透最该清楚这些,可她将宁愿将自己说得这般贪婪都要留下来,只是为了让自己宽心,为了多陪自己些时日。她不说这些,萧璟年又何尝舍得她走,便是太舍不得了,才更不愿意让她陪自己在西山蹉跎……甚至说不得要陪着一起死。
宁晖见萧璟年不语,不禁蹙眉,重重地拽了拽萧璟年的手:“殿下若再逼我走,我便死给你看!”
“胡说什么!”萧璟年骤然回神,望向宁晖倔强的模样,心中涌起了重重的无力感,以及压抑不住的窃喜,许久许久,萧璟年微敛起了眼眸,轻声道:“罢罢,想留下便留下吧……若本宫与父皇有翻身之日,定许你沈家丹书铁券,功勋爵位。”
宁晖歪头咧嘴一笑:“好!丹书铁券会不会不结实?不若换成金券,放得住也不会腐朽……好吧好吧,瞪什么眼,铁就铁。”
萧璟年有心再瞪两眼,可见宁晖皱起了眉头撅起了嘴,却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看你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丹书铁券还能埋没了你沈家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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