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年见宁晖急得声音都变调了,忙道:“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你不要着急,我总归……总该让他们去找大夫……”
蒋鹰点头:“你陪他,我去。”
宁晖摇了摇头,紧紧地攥着萧璟年的手,许久许久,才轻声道:“殿下、侯爷不必紧张,我并未受伤,只是来了葵水。”
“这还不是受伤!你想骗谁……葵、葵水不是女子才有的吗?你你……你是不是在发烧。”萧璟年蒙了,站在原地有些语无伦次。
蒋鹰皱眉侧目:“什么葵水?”
宁晖脸色酡红一片,听到此话,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时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只有死死地攥住萧璟年的手,不让他出去乱吆喝就对了。
许久许久,萧璟年回过神来,轻声道:“你是女子?”
宁晖不敢同萧璟年对视:“殿下不要生气,我沈家绝非有意欺君,只是情非得已,宁珏身体过于虚弱,根本不能进宫服侍殿下左右,是我说服了爷爷代替他做太子伴读的……我们姐弟是双生子,长相很是相似,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
蒋鹰皱眉点头,直白道:“怪不得你比表哥软和。”
萧璟年站在原地,脸色莫测,半晌回过神来,讷讷道:“本宫没听说,沈家还有女儿。”
宁晖不敢有所怠慢,忙道:“我与宁珏是双生子,因他出生后十分瘦弱,爹和娘怕在漠北养不活,便在他三个月时,将他送回了京城。我便被留在了爹娘身边教养,一岁半时……锦城城破,父亲和母亲战死后,我便一直跟在外祖身边。直至大半年前皇上要御驾亲征,要将我弟弟接入宫中做太子伴读……”
萧璟年侧目看向宁晖,轻声道:“你沈家觉得我父皇表面上要将沈宁珏接入宫中做本宫的伴读,实然是入宫做质,所以你沈家舍不得唯一的男丁,便将你推出来充数。”
宁晖额头上已是溢满了冷汗,摇头道:“殿下不可误会了我祖父,并非我沈家舍不得宁珏,而是宁珏自幼体弱,宫中环境虽好,但到底不适合一个药不离身的人生活。何况殿下要学武艺,宁珏连个弓箭都拉不来,如何做得了殿下的伴读。入宫代替宁珏是我的主意,在我得知此事后,连夜赶回京城,说服了祖父。”
“当初祖父和我都不曾预料,皇上会被挟持,御驾亲征历来只是走走过场。祖父本来觉得三五个月便可还朝,我与宁珏不但长相酷似,不会被人发现,祖父也有自己的考虑,他觉得殿下母家不显,德妃毕竟是殿下的养母,又自己育有皇子,只怕皇上走后,殿下在宫中会十分艰难,因我自小习武善骑射,进了宫不但可以做伴读,更可以就近保护殿下,这才同意了我的建议。”
萧璟年听到宁晖的话,十分动容,他安抚地拍了拍宁晖的手,极轻声道:“罢了罢了,莫说这些,你是不是疼得厉害,都需要些什么,我这便去帮你找来。”
宁晖方才太过紧张,早已忘了疼痛,此时见萧璟年接受了自己的说辞,心中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剧痛一阵阵地袭来:“殿下和侯爷可否先出去,容我收拾干净些,再来回话?”
蒋鹰埋着头朝外走,萧璟年露出几分尴尬,点了点头,临走时被脚边的板凳绊了一跤,这才装作若无其事般地走出门去。萧璟年的一番作态让宁晖疼痛和紧张减轻了不少,想笑又怕萧璟年更窘迫,便忍住了。
宁晖眼见他们出去再次关好了门,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开始收拾身上与床上。这是宁晖第一次来葵水,虽然当初在漠北外祖母早就教过这些,嬷嬷和丫鬟们早一两年便开始准备这些物件,但宁晖到底是第一次经历此事。
来此之前,宁晖虽是长在漠北,却也是饭来张口的官家小姐,哪里亲手做过这些,此时也只有回忆丫鬟们准备的东西,随意剪了几块布,弄了一些炭灰,先用着了。又将铺被换了一个遍,幸好今日林奕远送来几床新棉被和铺底,不然宁晖不知道晚上该让外面那两个睡哪里了。
宁晖自动自发地将自己的床安在了一旁的贵妃榻上,身份已经说明,现在也有了多余的被褥了,终于不用再同他们挤在一起了,多少次半夜起身都胆战心惊的。宁晖躺在贵妃榻上长舒了一口气,虽然身上还是很不舒服,但是心里却轻松一片。宁晖本来还怕暴露身份会有很不好的后果,虽说皇上成了上皇,可欺君之罪历来可大可小,怕只怕新帝急着抓自家祖父的把柄,连包庇宁珏的林家都要遭受牵连。现在有太子和勇毅侯做了共犯,便是将来东窗事发,也不会有什么了,想至此,宁晖的心情一片大好。
不知过了多久,宁晖都快要睡着的时候,萧璟年与蒋鹰鱼贯而入,只见萧璟年端着一锅汤,蒋鹰提着大包小包,后面还跟着几个锦衣卫。宁晖看见陌生的锦衣卫在门外时,心里骤然一紧,只见他们把东西送来,便被蒋鹰不客气地赶走了,宁晖这才舒了一口气。
萧璟年和蒋鹰进门,便看见宁晖躺在贵妃榻上,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萧璟年从罐子里盛出一碗汤来,笨手笨脚地端到宁晖面前,拿起勺子吹凉了才放到宁晖嘴边:“我去的时候,他们锅子里还剩了些姜汤。我也不知道这个好不好,喝一些暖暖手也好。”
宁晖抿唇笑了笑,不想得罪太子,便就着勺子喝了下去:“殿下算是歪打正着了,再没有比姜汤更好的了。”
蒋鹰侧目瞥两人一眼,没有说话,继续收拾方才锦衣卫搬来的东西。宁晖喝汤的空隙,见蒋鹰收拾了不少东西,其中还有两匹布,外面似乎还有人在朝院里搬东西。宁晖虽不知道京城到底是什么情况,可看这意思,似乎并没有怠慢太子。
待到一碗姜汤喝完,萧璟年用衣袖仔细地给宁晖擦了擦嘴。宁晖垂了垂眼,不好避开:“殿下和侯爷怎么要来了那么多东西。”
萧璟年抿唇一笑,墨玉般的眼眸露出几分调皮和揶揄:“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好歹我还是太子,我看见了自然就是我——”
蒋鹰回眸:“抢的。”
萧璟年窘在原地,掩唇轻咳道:“什么抢的,说那么难听做甚。”
宁晖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自然都是太子的。”
蒋鹰把东西放好,指责道:“狼狈为奸。”
宁晖笑得更加开心:“是的是的,我亲眼看见侯爷把东西搬回来的。”
蒋鹰和萧璟年一起窘在原地,萧璟年看了看贵妃榻:“夜里一个人睡不冷吗?”
宁晖摇头连连,傻笑了起来:“以前不是……要瞒着殿下和侯爷嘛,现在炭火那么好了,又有新被,应该不冷,何况我也不方便……”
蒋鹰不等宁晖说完,便点头道:“是很麻烦。”
宁晖习惯了蒋鹰的没眼色,也不觉得噎得慌:“来人没说要接侯爷回京吗?”
蒋鹰很是惊奇地看了宁晖一眼:“说了。”
宁晖笑了笑:“自然知道,你同我和殿下又不一样。太后当初将你送来,许是不得已,许是有别的考量,但是万事尘埃落定后,你定会被接回京城去的,毕竟不管谁做了皇上,都是你的舅舅,你姓蒋又不姓萧,对谁都没有威胁。”
蒋鹰挑眉道:“你要跟我回去?”
“自然不是,我答应爷爷会一直伴在殿下左右,自然不会离开。但西山行宫着实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们三个能走一个算一个,你大可不必在此陪着我们。”宁晖这段话说完,能感觉萧璟年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不少,心里不禁有些怜惜,便是太子之尊,也不过还是个十二岁的稚子。
蒋鹰走到床边踢飞了鞋,躺倒在床上:“多事。”
宁晖又道:“京城里除了我祖父与林家,没人知道我用了宁珏的身份进宫。侯爷若是回京,还望侯爷为我的身份保密才好,并非是我贪生怕死,而是宁珏幼年便体弱得很,我怕他听到不好的消息,到时候再为我担忧。”
蒋鹰的脸上满是不耐,拍了拍身旁的床:“表哥。”
萧璟年无奈地看了蒋鹰一眼,安抚地拍了拍宁晖的胳膊:“你莫要担忧这些,便是你不嘱咐,鹰儿也不会说的,夜里若是不舒服便叫我们起来,一会儿我会将床帐放下,省得你不方便。”
宁晖听到这般温温柔柔的声音,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与萧璟年对视,忙胡乱地点了点头。萧璟年也不介意,吹灭了两盏油灯,却十分贴心地留下了一盏。阴影下,宁晖望着萧璟年的背影,突然有种莫名的难过。宁晖一晚上遭逢许多,直至此时,觉得疲累不堪,不过片刻后便睡着了。
萧璟年听到宁晖的呼吸逐渐平稳,这才轻声对蒋鹰道:“你不必顾及我,能回去便回去吧。”
蒋鹰翻了身,不置可否:“睡觉。”
萧璟年的内心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宁晖说的那些萧璟年便是一时没有想到,现在也想明白了。太后将蒋鹰一起送来,许是怕有人怠慢了自己,有蒋鹰这个勇毅侯在,便是自己被废了太子,也不会太过被怠慢了,只是看西山这境遇,只怕还是有人在从中作梗。至于宁晖是个女子,是萧璟年万万没想到的,毕竟当初在宫中时,宁晖的骑射与武艺是极出色的,甚至比蒋鹰都略胜一筹,如何能想到沈太傅会来这一手假凤虚凰。
萧璟年只觉得心乱得很,什么都理不出头绪来,慢慢也睡着了。蒋鹰一个人还睁着眼,不知在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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