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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孽 (猗傩)


  而那一天她得知段家上门来提亲,是为大公子提亲,她高兴地心都快要跳出来,当母亲来房间里问自己的意思时,她连女儿家应有的矜持也忘了,想也没想便点头答应。之后纳采、合八字,礼仪一样一样地办起来,似乎自己想要的白首不相离唾手可得,只要自己安安心心等几日,那个仙人一样的男子就是她一人的夫君,从此赌书泼茶、举案齐眉,此生无憾。就算原先定下的婚期一改再改,足足拖了一年有余,她还是一点都不怪段瑾,只道他任期未满,不宜随意离开,等他任满三年回了京师,自己一样是他的妻子。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等了那么久,等到的却是段家退婚的消息。
  顾行珮只觉得一颗心都沉甸甸的,像是在万丈悬崖边一脚踩空,怎么也控不住它的急速坠落。她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咬牙问道:“我顾家门楣也没低到任人愚弄的地步,段家腆着脸来退婚,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云惠恨声啐了一口,道:“听说是一个狐媚子勾引了段公子,把段公子迷得神魂颠倒的,非她不娶了。呸!一对奸夫淫妇罢了,不知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来装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呢,没得叫人恶心!”
  “云惠!”顾行珮听她说话不像样子,忙低低喝了一声不让她继续说下去。末了又还是问了她一句:“你说是‘狐媚子’……难道竟是一个青楼娼妓?”
  云惠冷笑一声,对顾行珮道:“虽不是娼妓,照我看也差不多——那人原是安国公的女儿。”她神秘一笑,语气显然是极为解气的样子:“小姐,安国公家没死的女眷当时是充入教坊了的!”
  顾行珮却高兴不起来,心反而冷得更厉害:“难道在段公子心里,我还比不过一个教坊乐伎吗?”她喃喃自问两声,声音里已带了一丝绝望:“云惠,我就这样不招人喜欢吗?他明明与我有了婚约,却要为了一个下贱的乐伎悔婚?”
  云惠忙安慰道:“小姐不要为这起事伤心,段公子不能娶到你,那是他没福气。而那狐媚子乱人心性,不会有好报的,老天爷都看着哪!”
  顾行珮拿起书案上的宣纸,上面墨迹犹未干透,黑白分明的一首词正是她刚刚填的《菩萨蛮》:“绣衾孤冷芳华怨,翠帷微动风袭面。晨起试薄妆,螓额贴蕊黄。玉钗高髻并,双映鸾花镜。忽嗅薜萝香,画眉欲断肠。”鸾纹双镂,自己却只能是绣衾孤冷了,女萝菟丝皆有枝可依,而独有自己肝肠寸断。
  她一把将宣纸揉成一团,狠狠摔到地上,犹不解气,又让云惠捡起来给她,把一张纸几下撕得粉碎,方才罢休。
  云惠见她脸色极是难看,不觉慌了神,连连劝道:“小姐别气坏身子,以小姐的家世和才貌,做皇妃都使得,何必为这样一个男子伤心?只怕段家来退了婚,不知有多少人要笑他们有眼无珠呢!”
  顾行珮瞥了云惠一眼,嗤笑道:“谁说我伤心了?我顾行珮怎么会为这种小事伤心?岂不便宜了那狐媚子吗!”
  “是……”
  顾行珮硬生生扯出一个笑,恍如无事发生过一般:“把冰碗端过来吧,正好现在有些口渴,那冰碗也该化了。”
  苏凰与段瑾的婚期就定在八月十八,今日离那一天还有足足两个月,依段夫人的意思,他们成婚之后须留在京都,常常侍奉在侧,所以一应事务都由段夫人与怀柳帮着办。
  吴郡虽美,气候却潮湿,尤其到了梅雨时节,总觉得摸着什么都是湿漉漉的,一股霉味儿。今日天气放晴,苏凰便与南春把冬天的衣裳拿出去晒掉霉气。南春看苏凰一边晒着东西,一边还在一个人傻乐,不由笑道:“小姐婚期定下也有好几天了,怎么还乐得跟小孩子似的合不拢嘴呢?”
  苏凰把一件短袄晾到横架在梧桐树枝间的木杆上,有些不好意思:“我哪里是笑这个,我是想,以前总和怀柳姐姐说今后要嫁到一处去,不想却成了真,而且连婚事也要劳她帮着操持了——你说,这可不是缘分?”

☆、69战起

  南春笑道:“是是是!小姐与萧姑娘的缘分大着呢!往后做了妯娌,可就更有缘分了!”
  苏凰晾完了短袄,也嬉闹起来,一把撩开南春的袖口,笑道:“瞧瞧!还取笑我呢,这十八子的手钏可不是戴得稳稳当当的?我说的怎么样?这手钏到底还是要送给你的!”说着便收回了手,道:“你比我还要大上两岁,等我成了婚,你也应与穆公子罗带同心了。”
  南春低了头,赧颜道:“纵使我愿意,还不知穆公子怎么想呢。小姐可别说了,怪臊人的!”
  眼见日子一天天逼近,苏凰心中便日渐多一份欢喜与忐忑,就像小时候放风筝,风筝飞得越高自然是越合心意,但是越高也就越要担心风筝线会不会突然断掉。苏凰经历了三年的痛苦,就像她身上每日穿着的孝服一样,再怎么欢喜,内心深处的不安与忧愁却早已生了根,再难以拔除,所以在这样天大的喜事面前,她仍忍不住要担心是否有什么变故。
  所幸的是,一次次朝来暮又去,并无任何意外与横祸,苏凰也渐渐安下心来做她的嫁衣。这一日是七月初八,三年孝期正满,苏凰一大早就与段瑾去寒山寺上了香,聊以祭奠。归来时已经是午时初刻,她正准备给段瑾看一看她做好的嫁衣,刚跨进大门,却有一个甲士跃马而来,神色极是焦急。那甲士下马便拜:“请大人即刻前往府衙,知州大人已在府衙等候!”
  从前知州虽有几次派人来请,但派遣的都是府衙中的小吏,且从来也没有紧急到这个地步的,连苏凰也不由震惊。段瑾不敢延误,连衣裳也没换便又与甲士跨马而去。
  苏凰担心了一夜,第二日段瑾却过来请她:“桐儿,今日我们去太湖边看一看如何?”
  只一夜,她便发觉段瑾憔悴了许多,平日炯炯有神的眼睛,今日却留了一圈青色的暗影,下巴上的胡茬也冒了起来,仿佛一夜间便老了许多。苏凰不清楚他为何这样,虽也没有多问,心却悄悄提了起来。
  苏凰这两年没少骑着点墨去郊外转悠,点墨已经五岁,身体越来越壮实,跑起来飞快,现在又与段瑾的坐骑互相玩闹着,跑得越发带劲,不一会儿便到了太湖。
  夏日的太湖美得如同仙境,碧水澄莹,渺无边际,一时有微风吹过,便顺势把一整片湖面都抚起微澜,虽没有惊涛骇浪,霎时间也让人生出无限豪情。近岸处一片青绿色的芦苇柔软丰茂,风吹动时便是“沙沙”的声响,渔船穿梭其间,诸多乐趣。更妙的是一湖菡萏风华正茂,湖天相接,连荷花也直欲开到彩云间去,是真正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莲荷间亦有采莲女子驾着轻舟小舫采摘莲蓬,桨动波开,漾起一圈圈水纹,采莲的多是正当妙龄的窈窕女子,凑在一块儿,便免不了笑闹。其间一个善歌的女孩儿被同伴撺掇着唱歌,那女子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地唱起来,满湖上便都传来了清丽柔婉的吴侬软语。苏凰细细听来,正是颇有江南风味的《采莲》:“碧玉小家女,来嫁汝南王。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因持荐君子,愿袭芙蓉裳。”
  她听完不由便去看段瑾,正好与段瑾看过来的目光相对,段瑾含笑道:“绿房翠盖,素实黄螺,果然是极美。山水迤逦,怪不得范蠡也要驾舟而去。”
  苏凰心里没来由地一紧,总觉得段瑾今日有些不大一样,却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一样。她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声:“珣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段瑾沉吟一会儿,道:“昨日知州大人叫我去,是因为他接到密报,魏国已举兵犯境了。”
  苏凰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听他说下去。
  “丈夫当为国,破敌如摧山。何必事州府,坐使鬓毛斑?”段瑾一句句吟出这首诗,指着太湖边丰美的水草,心中生出无穷豪气:“桐儿,这样美的山河,这样广博的风土,怎么能让敌人占了过去?国破之后便是家亡,有多少百姓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身为镇国将军之子,怎能不担起守家卫国的责任?桐儿,你等我回来,等边防安定,我得胜归来,便娶你为妻。”
  苏凰知道他心意已决,再劝解也是无用,便只问:“珣郎打算什么时候去?”
  段瑾道:“情势紧迫,一会儿送你回去之后便要出发了。”
  “这么急吗?”苏凰到底舍不得,哀哀道:“等我给你缝制一套厚些的衣裳再走不迟啊!”
  段瑾轻轻一笑,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军中自有铠甲,且我出身将军府,怎么会少了战场上的东西?桐儿安心在府中等我回来便是,不要太过担心。”
  如此一番,段瑾果然当天便往军中去。临行前李昭炽曾找过他,要一同去战场杀敌,但他恐怕战场有不测,便只道:“殿下若同行入军营,没有牙牌,恐怕难以办到,不如在府中安心等待,微臣定当得胜而还。”最终还是一人去了。
  他身上带着知州给他的虎符,集了吴郡的全部驻守兵力向边界进发,浩浩荡荡五千人赶了三天才到边界。边界上是一个名为“平关”的小城,属吴郡管辖,所以守边的将士通常是将战况先呈吴郡,由知州上呈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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