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小丫鬟神态瑟缩,半晌怯怯抬头,眼神闪躲飘忽,这样的丫鬟太过胆小怕事,虽好调教却没有灵性,只能当个下等使唤丫头。有的则是睁大眼睛,一副无所畏惧模样,这样的丫鬟则常常是直白舌快,行事莽撞。唯有神态平和中透着谨慎,面色从容的丫头才是上等。当然,那种眼波流转眼儿媚的丫鬟,只怕就会有勾引主子之嫌了。所以说,眼神是心灵的窗口,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不过叶榆不知道华兴帝透过他的窗口看出什么来了,只是听这位帝王略微停顿,随口说了句:“神清骨秀,风华耀人,叶弘倒是得了个出息儿子。”
九皇子跟着笑道:“父皇,儿臣没说错吧?有叶侍卫在身旁,犹如珠玉在侧。”
听着众人的笑谈,叶榆尚不知道,百年之后《华朝史·群臣列传》篇章中,关于叶榆的第一笔记载,则是天纵美姿容,无人出其右,以色悦君尔。
以色悦君……
哪怕后来叶榆鞍前马后,累得跟狗一样,为国事操碎了心,结果最初的标签仍是明晃晃的砸在他头上。好在身后名这种事情,等多年后叶榆两眼一闭并不知道,不然真是死不瞑目,简直冤枉哭了。
陈仲彦见皇上没有再让叶榆做九皇子侍卫的意思,不禁悄悄松了口气,看向叶榆的神色也有几分警示之意,实不愿意他因眼下之私利,短浅了目光,跟九皇子做了侍卫。
叶榆心下苦笑,这可跟他没关系,他也不知道九皇子会忽然说出这些话来,使得他一时措手不及。
直到华兴帝等人走后,九皇子这才看着叶榆直摇头,漫不经心道:“爷本是瞧着你跟爷是同道中人,拉你一把……”他话未完,只是将自己那些宝贝瓶瓶罐罐一一收好,这才翻身上马。
在这上京中,朝野间每个人都挂着一副面具,面上是笑的说不定背离藏刀,口吐蜜言的指不得腹中剑,人生不过百载,一路向上爬何时是个头?九皇子挑起的余光看向叶榆的侧脸,心道,可惜……是个没口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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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金色铜盆中素手涤了巾帕,玉玦眉梢带忧色,将巾帕水拧干,替陆问薇擦了把脸。一旁站着两人,一个瞧着三十多岁的模样,裙裳干净平整,面容也和气,瞧着倒是个温和的良家妇人。另一个则是上了些年纪的老妇。这两人是打叶家差送过来的,是陆启之亲自找人替女儿选的,自是妥帖不过。
“董婆婆,您瞧瞧这是怎么回事,姑娘吐得这般厉害,本来今个儿就没吃些什么。”玉蝉在一旁问道。
那被称作董婆婆的老妇,替陆问薇搭上毯子,安慰道:“姑娘心里头也别膈应,这都是正常的,有了身子头几个月都是这样。等过去这几个月,后头食欲就好了。”
陆问薇闻言点头应了声,她倒是不怕自己难受,只是这吐的厉害了,小腹总是一抽一抽般的疼,她所忧心的是孩子。越是胡思乱想,心底越是没着落,也就跟着越是想念叶榆。从前天天在跟前转悠倒也不觉得什么,这样乍一分开,心里头却是惦记的很。又惦记他在外面好不好,又是想他回来能宽慰自己。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只要在她身边陪着,也是好的。
从往陆问薇一直觉得叶榆像个孩子,偶尔会使小性子,又有些散漫骄纵。她愿意疼着他惯着他,可如今细细想来,其实一直都是叶榆在替她遮风挡雨。站在她面前的那个男人,从来都是无所畏惧的。
“姑娘要宽心啊……”一旁董婆婆见陆问薇失神,以为她是忧心腹中胎儿,她劝慰道:“姑娘,你若是一直忧思不断,反而会让孩子受罪,若是姑娘宽心,身体自然就好了。有的时候啊,他们没有咱们想的那么脆弱。或许,比咱们想象中的要坚强多了,他心里头也盼着能平安出世,好早日见到姑娘呢……”
陆问薇一怔,随即神色愈发温柔,郑重点了点头。
祥乐居内,孙氏神色微沉,向一旁丫鬟问道:“从陆家来的人?”
宝蝶点头,回道:“夫人,奴婢也是碰巧瞅见的,说是从陆家来了个婆子还有个奶娘呢,今个儿晌午就搬到少夫人院子里去住了,定然是错不了的。”
嫁出门的女儿怀孕了,家里头给送来俩使唤的,并不过分。可之前孙氏派过去的人被骂了回来,陆问薇反而留了陆家送来的婆子,这就是赤|裸|裸的使让孙氏难看了。
“走,我倒要瞧瞧,她这媳妇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婆婆了!”孙氏愤然起身。
☆、85|6.29|
外面月色正是清净,陆问薇习惯性的摸上一旁的账目簿,忽然想起叶榆临走前叮嘱过得话,她抬指压了压账目簿边角,捋平了上面的几分褶皱,摇头将其放入原来的位子。
一旁丫鬟玉璋端了几处册子过来,递到陆问薇面前,道:“姑娘,这是方才内库房管事送来的,说是新进来的一批料子,多是丝织薄纱绸缎,用来做夏季衣裳的。管事说了,今年姑爷怕是要随扈,所以衣裳要提前置备,免得到时候赶不及了。”
陆问薇闻言颔首接过册子,看着上面记了一些衣料布匹寸数,一旁还有一托盘,上面都是料子的样式。陆问薇翻看了一下衣料,挨个过了手,这才提笔圈画几处。叶家的公子姑娘每一季都是要添置新衣的,按照以往来说应是一季六身。她想着如今叶涟雪明年开春就要出阁了,这衣裳到底少不得,暂且多置办两身。叶榆若是随扈,一走便是一个季,更是少不得,从往那些他又不爱,都重新做了也好。
正圈画思量着,却见外头珠帘晃动,听着那些丫鬟们纷纷见礼唤夫人。她这才放下手中的笔,略有几分诧异,这孙氏怎么这会儿来了?还不等她起身,就瞧见孙氏打外头进来,神色不愉。
孙氏进来后见陆问薇还没起身相迎,不悦的心思更重,开口就道:“还没给叶家生出孙子来,这架子就摆开了,怎么着?真当自己是主母了?”
陆问薇看着架势明显是来挑事的,她也就起身道:“问薇不敢,婆母有什么事直接让丫鬟喊我过去就成,哪里值当婆母跑一趟?”
孙氏冷脸道:“你现在可是娇贵着,天黑路滑的,若是闪着哪,倒叫榆儿心里头记恨着我这当娘的不是。”
陆问薇觉得没意思,这样周旋起来劳神费力,着实无趣。但眼下既不想多生事端,便只得强打起精神应对着道:“婆母严重了,夫君向来敬着您,又怎么会记恨您,倒是这样叫婆母大晚上往我这里来,若是路上闪滑,岂不是让夫君埋怨问薇不孝,您说是不是?玉玦去泡茶。”
她起身迎了孙氏上座,又道:“前些日子里,从南边送来的花茶,喝着味道不苦不涩,倒叫有几分香甜。小姑几个都喜欢,叫她们分去不少。我特意给您留了大份,您尝尝。”
孙氏哼了几哼,对陆问薇的恭敬态度受用无比,心里头慰贴不少,嘴里依旧叨叨着:“听说榆儿命人将院子里铺路的小石子都给磨平了,生怕你磕着,这细心功夫,可没见他跟自己老娘使过。那什么花茶,你自己留着吧,我不爱喝那个。你整日里头折腾的那个馆子,闻说是赚了不少钱?”
陆问薇回道:“赚个脂粉钱,倒是要操心不少。”
孙氏哼了几哼,道:“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前两天孟家夫人央求我,说有自己几个娘家妹妹从外面回来探亲,她琢磨着想在你那什么……虞美人订间雅阁。总之那孟家的夫人跟我有多年交情了,都不是外人,又是你长辈份的。钱人照给,少不了你的,你给办好了就成。”这话里话外完全是来下命令的,没有半分商量的意思。
陆问薇听完只是但笑不语,也不做应下。她每个月前三天就早早将全部的雅阁都定了出去,每月所预留的几间也是大有用途,向来都用来腾给一些不好得罪的门户。那什么孟家张口托孙氏来求间雅阁,倒是想的轻巧了。若是这次应了下来,以后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少不得要应对上不知多少回。
孙氏见她这样只当是应下了,也没再多言,最近因虞美人来求她的人不少,倒叫她感受到一种被众人簇拥着办事的感觉,少不得有几分得意,也拿起了架子。
叶涟雪进屋来一看孙氏也在神色一顿,眉眼间略有几分担忧之色望向陆问薇。见陆问薇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这些日子的促膝相处,她早已经将陆问薇当做亦师亦友的亲人了,心底里又是佩服她生意上,管家上的手段,自是不舍得见她受委屈。这另一面又是自己母亲,倒叫人为难……
叶涟雪给孙氏见了礼后,道:“母亲这是后天您生辰家里头要置备的东西,你瞧瞧还缺不缺什么,赶紧趁着这两日补上。”话虽这么说,但也只是象征性问问,这经由陆问薇指点定下的章程已是周密了,若是胡乱改动反倒不美。
孙氏也摆手道:“你自己个儿看着弄就成,就是这回你父亲在外头也没回来,这生辰随意过就行了。”
叶弘接了什刹海一带的地界,几个皇戚宗室想要在那建园子,他接受了这个项目近来忙得很,这两日往天津巷口一带去了,孙氏的寿辰怕也是回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