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撞入眼眸子里的头一个,就是隶铭。因睡得太长,有些忘记前尘往事,下意识就扯出一个笑来。
隶铭看她醒了,上前扶起她:“去看看你爹吧。”
那个笑就这么晃悠悠地挂在嘴角,还没有进到眼里,就落寞地谢了幕。
官员殉国这种事情,做得好就罢了,做得不好,比如金岳溪这样的,就比较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敏之到府门前下了马车,按规矩该一拜三叩首一路哭进去,谁知抬头一看,门楣上连孝都没有上,顿时有些冒火,忍着进了后院。后院倒是布置得很妥当,敏之心下略微感到些安慰,准备抚棺痛哭,凑过去一看,金岳溪却已经换上了寿衣,剃头刮脸擦洗完毕躺在里头,连寿鞋都已经穿上了,盖面的白绸早不知道上了哪儿,瞧着这架势,是停灵都不准备停了直接入葬了?!
当下气得敏之哭都忘了,直接冲着存斋就是一顿吼:“大哥你好得很!父亲昨日才去世,你今日就连小殓都做完了。这么着急要将父亲下葬,是不是怕父亲碍了你的仕途!”
“敏之……”存斋原本跪在草席上,听见这话站起来想要分辨,却被敏之直接打断。
“你不用解释,我也不要听。金家出了你这个好儿孙,好得很!好得很!你只管去做你升官发财的春秋大梦吧!这里用不着你守灵!”说着就上去剥存斋身上的寿衣、掀他戴的寿帽。
存斋没料到敏之气成这个样子,竟然能上来直接动手,呆呆站在原地来不及反应;灵堂里头的其他人也没想到,一向温和的大小姐发起火来居然跟泼妇一样,一时都看呆了;成俊更是看着平时温和的姑姑乍然成了这副眼睛通红的恐怖样子,吓得哭声都不敢出,只可怜兮兮地一抽一抽的。
敏之已掀了存斋的寿帽,寿衣也被她剥了一半,忽然觉得脸颊上一麻,嘴里即刻漫出甜腥味,急忙睁着一双血似的眼睛看过去,却是隶铭。
“你疯了吗!”隶铭声音不大,语气却是敏之从未听过的低沉阴冷,“现在是你发脾气的时候?去外边看看有多少人还敢留头发说自己是大清的子民,就凭老泰山在这个时候自尽外头的人就能把你们当乱民塞进大牢!”
敏之已给那一巴掌打得清醒了些,听见这番话却又冷笑一声:“陆少主说的极是!劳烦少主都到了这份上了还不离不弃,敏之是不是该跪谢您大恩大德?”
隶铭知她这话明里是说的她父亲一事,实则含着这几年的委屈,听了也是一愣,心中愤懑更兼惭愧,拉了敏之的手腕就往灵堂外头去。
里头那么大的动静,外面伺候的墨玉早听见了,又见隶铭拉了敏之出来,忙上前去,将二人引去敏之出阁前的院子歇息。
男子步伐皆大,隶铭又是在气头上,走得就更快了些。敏之被拽在身后,踉跄间居然要小跑着才能跟上,甩又甩不脱他钳子似的手,见终于进了自己院子,将手臂扯过来对着他的手就是一口。
隶铭吃痛,皱着眉头回头看她,手却仍然不肯松开,只问她:“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语气凉薄,全无情义。
敏之对上他沉黑的眸子看了许久,忽然就泄了气,随着他上楼进了房间,再没有半点声音。
墨玉扶她在床沿上坐下,转身取来去淤消肿的药膏想给敏之涂上。
“给我吧。”隶铭伸手接过,也不等她答应,就摆摆手让她下去。
“是。”墨玉偷偷看了敏之一眼,见她毫无反应,依言退下了。
方才那一巴掌,隶铭以为自己没用多大力,可敏之肌肤细嫩,已见了四根手指粗细的红痕,嘴唇也有些破皮,怕也是当时弄的,又想起来她那句怨怼的话……
“抱歉。”
第七十四章
“抱歉。”
闻言敏之怔了怔,还以为他是说的方才一巴掌的事情,刚要开口,却又听见他说:“这些年委屈你了。”
二人成亲至今八年。分居倒有六年多,在这六年里头敏之早就想明白了,或者是她以为自己想明白了。从前的情分是真的,现如今不受夫君待见也是真的,两个都是真的,就没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话,人心总会变,从前他喜欢自己。现如今不喜欢了,不来看自己也是正常,看开了,委屈也便没有了。
可是听见这句话,“这些年委屈你了”,怎么忽然觉得心里的酸楚像开了闸的洪水,眼看着它满得溢出来,一颗心都装不下了,就找各处可以出来的地方往外涌?先还能抿着嘴唇止住喉咙处翻腾的呜咽,渐渐捂住嘴都止不住,到最后。干脆放声大哭。
隶铭把她揉进怀里,任凭她将自己的长衫哭得一塌糊涂,只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好了,好了,不哭了,我在。”
直哭得手脚发麻。才抽抽搭搭地停下来。
“好了吗?能给你上药了吗?”
“嗯。”
看着他白净修长的手指沾了药膏贴上自己脸颊时,敏之忽然觉得有些欢喜,虽然这样的时间有这样的感觉并不好,父亲殉国,尸身还停在灵堂里,可是她就是忍不住,觉得有些欢喜。
“现在能听我说话了吗?”
敏之抬头看着他。点了点头。
“这是老泰山给你们的信,他们几个都看过了,除了你,丧仪从简是老泰山的意思,里头都有写。”隶铭从袖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又加一句,“要我出去吗?”
“不用,你坐着就好。”
敏之拆开信封,见上头字迹娟秀,不是金岳溪手笔,疑惑着看了一眼隶铭。
“是姨太太代笔的。”
敏之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低头去看。
隶铭坐在桌边,旁边摆了杯茶却不喝,只拿手指头一圈圈地摩挲着杯口,面上一派沉寂,心里却已经翻起了滔天大浪:项领说的没错,他不该在冷落了她六年后又回她身边,刚才那一抱,自己六年来苦心营造的形象,恐怕在敏之心里、在外人眼里,早就崩塌殆尽了。可是能怎么办?看到她,就忍不住心疼,忍不住想要安慰她,忍不住不去爱她。
说实话,隶铭有些后悔,他第一次察觉到有事情是在自己掌控外的,比如自己的感情,又比如后头可能有的情况,可是他不确定,若是重来一次,他是不是会改变主意。
敏之正仔细看那封信,并未察觉隶铭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金岳溪在信里说,各房有什么想法,只管去做,不用担心先祖的问题,他会下去替他们解释的,不过殉国这是他自己的事,本来光绪爷驾崩时候自己就该死了,拖了这么久真是对不起先帝,再就是自己在这个时候自杀,搞不好家里要被拖累,所以嘱咐丧仪从简,死后第二天就下葬,坟地也选好了,在哪处哪处云云。
看完信,折好放回信封里,叹了口气。
“怎么了?”听她叹气,隶铭问了一句。
“没什么,就是觉得我爹怎么殉国殉得这么欢乐,跟赶集似的。”
敏之回去灵堂,路上觉得对不起大哥,在那么多人面前让他那么下不来台,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隶铭跟着后头。
“你要是觉得对不起大哥,一会儿进去了就往他跟前一跪就好了。”
敏之心想,要是回圜不了,还只能用这个法子了。
万幸大哥大嫂面上都没什么,又说最近事情太多,敏之恐怕也是一时悲愤迷了心窍,才会这样的。
按照金岳溪信里说的,当日就要发丧。都已经低调到这份上了,索性就更加低调一点:用过晚饭,天黑透了,才抬着灵柩出门,送葬的人也就是三房并敏之夫妇。
金家人,或许血脉与常人不同,总带着一股残酷的乐天情怀,什么大事到他们头上,紧张震惊哀伤一下,便算完了,事情越大,仿佛调节的越快,这大约也是他们家先祖能那么轻而易举就为一个陌生人搭上自己命的原因。
“若是要回府似乎太晚了些,今晚你就暂时在我那里歇吧。”回去的路上敏之忽然开口,没想到说的却是这个。
隶铭没说话,算是应下了。
回到和平里,已是后半夜,墨玉明显已困得眼皮都撑不起来了,还强撑着来替敏之梳洗。
“你下去休息吧,我自己来。”
墨玉见小姐没有半点困意,行了礼就告退了。
敏之待墨玉的脚步声在楼梯上远了,才起身去将门栓插上,又检查了一遍窗户的插销,都关严实了,这才回去桌边坐下,顺手倒了两杯茶,递与隶铭一杯。台鸟引亡。
“说吧。”
隶铭楞了一下,抬头看去时,见敏之眼里藏了一簇光,与先时的不同,带着一丝愠怒。
什么都没说,倒先笑了:“你要我说什么?”
敏之放下杯子,略略侧了侧身,伸手抿了抿鬓发,又理一理裙裾:“既然陆大少不愿意说,那不妨先听听敏之的猜测,如何?”
“好。”隶铭嘴角浮起一丝笑,手指又开始摩挲杯沿。
敏之瞥了一眼他的手,冷笑一声,自顾自说话。
“当年我小产之后,你忽然转了性子,纳妾又冷落我,我从前还只以为,你对云莱存了那么许久的心思,一刻都等不得了,才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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