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铭上前来替敏之揉着头。
“不痛了,我没事。”有些脸红。
“墨玉笨手笨脚的,我来替你梳。”
墨玉笑着将梳子递过去,并没有因为姑爷挤兑她而不开心。
“奴婢告退了。”使眼色将一众小丫头带下去,顺便替二人阖上房门。
隶铭一下一下轻轻梳着:“昨晚看你头发散着的样子,极美。”
敏之有一把好头发。柔顺亮泽,在阳光下像匹乌金缎子,隶铭是头一次替她梳头,自然也发现了。
“从前在京里时候,倒是听外祖闲磕牙说起过同治爷的嘉顺皇后,也是倾国倾城的容色,缎子似的头发。外祖那里还有先帝后的画像,这么看着,倒是与敏之你有些相像。”
“孝哲毅皇后虽是正蓝旗,却与父亲一族皆为蒙古阿鲁罗特氏,血脉上相近,或许看着就相像些。孝哲毅皇后为人刚烈,我恐怕像不了她。”
隶铭忽的想起敏之十四岁那年的七夕夜,她面对三个歹人将刀尖对准自己的那一刻。只是血脉相近吗?竟能这样相像。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敏之看着镜子里的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好看的。
“想你。”隶铭看着镜子里的她,实话实说。
敏之的脸又红了。
“对了,昨晚上我在你枕头下边摸到一把刀。”
“哦……”敏之敷衍着应了,面色有些不郁。
那刀就是从前父亲送她的生日礼物,后来给隶铭拾了去。
“我一直想问你来着,那一次为什么忽然叫我去你书房?只为了还我那柄妆刀?”
“恩?”隶铭略有错愕,才响起来确实有那么一桩事。
“只是听项领说你在前厅被姑母刁难,想替你解一解围而已,恰巧手边有这把刀,就做了由头。”
敏之心里回忆一遍,确实是做了由头,只是仿佛并不是做了解围的由头。有那么一晃神的功夫,敏之想问一问他与云莱的事,话都到了舌尖上,还是硬生生吞了回去。
自那日后二人重拾旧好,只是很有默契地略过了那当中的数年光阴。上海滩上传得沸沸扬扬,被冷落了六年多的陆家大少奶奶,因着自己父亲过身,倒是又得了夫婿喜欢。所以说缘之一字奇妙得很,二人当年成亲那么大阵仗,不想后来却被一个姨娘占了上风,现下又回去了,不错不错。只是苦了长三堂子里那日日期盼的几位红倌人,这么一来,是更加见不着那位风流倜傥陆大少了。
前几日,曾经的袁大人摇身一变在北京登了基,虽说是民国的总统,在她们满族人的眼里还跟皇帝是一样的,不过换个称呼而已,只仿佛听说这如今的总统不及曾经的皇帝那么有实权,还得听什么议院的。听见这话,攸宁嗤笑了一声:“什么议院不议院的,明朝还有内阁呢,大清还有军机处呢,还不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攸宁的叔父,曾经的黑龙江将军完颜氏,被底下早与国民党暗中通了款曲的一名裨将背后捅了刀子,消息传到沪上时黑龙江那里早改了旗异了帜。攸宁对那卑鄙的裨将很是不屑,顺带也看轻了国民党。
大清成了民国,宣统的年号只用了三年便用不下去了,宣统宣统,倒是被别人先给统了,听着着实可笑。民国没有年号,年份都改了公历,一九一二年,毫无生机情感的一串数字,像府门口两个雕坏了牙口的石狮子,目如铜铃却不敢张嘴嘶吼,远不如“康熙十三年”“道光二十年”这么有人情味,写出来也好看。因此敏之记事的册子上,一直偷偷留着前朝的年号。
这一日隶铭又去了码头,翠凤先生换了变装前来。经了朝纲更迭,这堂子的生意倒是未见凋零,反而有愈发红火的趋势,倒也是奇怪。
“这数月来,听说那位都在你这里?”翠凤世故,不该她问的从来不问,是以敏之听见这一问,倒是有些好奇。
“是啊,翠凤先生今日难得。”
翠凤拾了一块豆沙糕细细吃了,才抽出帕子擦了擦嘴角:“那位姨娘倒是没来闹过?”
敏之心里咯噔了一下,先时也想过这事,只是隶铭常在身边哄着就没多想,后来时日久了,算起来已有近两个月,自己就给忘了。最近这脑子是愈发的糊涂,该记不该记的都记不住。台边状巴。
“倒是未曾。”
“哦,或许是陆夫人警告过了也未可知。”翠凤皱着眉头,“只是我总觉得此人是个大祸害,或者是我多心,但你可得小心些。”
“好。”
翠凤的话在敏之心里生了根,可是隶铭一回来,略微哄了哄,长出的枝杈花叶便都随风去了,只剩一截木桩子,风吹日晒久了,连原本的样子都看不清。
用过晚膳,,二人回了卧房,敏之在窗下看书,隶铭在桌边看她。
“把书放一放吧,我有事要同你商量。”
敏之闻言抬头,灯火中说话的人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柔和却又耀眼得很。
听话合上书,敏之笑了一下:“恩,你说。”
第七十七章
隶铭招招手,敏之便挪去他身边坐下。
“后日我要去一趟京里,算上来回,大约要半个月左右。你闲时便与三嫂她们说说话,若是你喜欢,方寸堂那位先生也可以叫了来。”
敏之撇撇嘴:“说的好像没有你的特赦。我便不能叫她来了一样。”
“都可以。”隶铭笑着,总觉得眼前的人又像个小孩子一样,“只是别往外头跑,虽说是上海,到底时局未定,乱七八糟的闲人也多。就怕有什么万一。”
“恩,知道了。”敏之认真点头,“那你明日能陪着我么?”
“能。”隶铭想了想,“只是你最近怎的愈发缠人?与前些时日仿佛有些不同。整天坐着不动,似乎……”隶铭捏着她下巴仔细打量了一番,“圆润了些?”
但凡女子都不爱别人说自己胖,胖的同义词也不行,圆润、富态、福相……都是不可以的。
忽然听见隶铭说这话,敏之吃了一惊:“真的?哪里?”
觉得她这样子很好玩,隶铭接着逗她:“真的,哪里么……”只拿眼睛往她身上瞧。却不说话。
敏之红了脸,转身不理他。
常说闺房之乐,未尝其中滋味的人自然是觉得没什么好乐的,两个人关上门又不干什么,能有什么好乐的呢?实际却是处处都透着乐,比如他二人现如今这样子。一个看闲书一个做正事,偶尔目光碰上便得一笑,间或说上两句话,不用什么亲密的接触,自然而然就心里暖暖的让人欢喜,是没尝过个中滋味者想不到的乐趣。
第二日,二人坐在廊子里赏花。那一园子的乌金耀辉已有几个露了花苞。
“等我回来,估计就能看到开花了。”隶铭搂着敏之起来走走,老这么窝在圈椅里,真是要胖了。
“我昨夜仔细看了看,似乎是真的有些发胖。”
“没事,胖一点好。”
“……”
隶铭一早就要出发,醒来时敏之犹在梦乡,她最近贪睡懒怠,想是春困了,瞧着整个人懒洋洋的。隶铭见她睡得香甜,便没忍心吵醒她,在她额上留了个吻便轻轻走了。
在门口遇上前来伺候自己梳洗的墨玉:“照看好小姐。”
“是。”墨玉躬身应了。
隶铭去了已有十日,船行江河,不曾有书信回来,敏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算着大约到了何处。隶铭初抵京城时确实发了一封信,无奈兵荒马乱影响了送信的脚程,待敏之收到,距他离开时已有了二十多日。
二十多日,隶铭还没有回来。
原本有些担忧的心,也因着这封信放下了许多,哪怕昨日干娘来看她,说漏了嘴云姨娘的行踪:隶铭走后几日,她便不见了,码头上有伙计似乎看见过一个很像她的人,上了一艘往京城去的快船。
陆夫人说漏了嘴,但是不过是一个码头上的伙计,也不定能把姨奶奶认得多清楚,想必也有看错了可能性,且着实很大。敏之面上笑着同意了她的解释,心里却隐隐觉得,那个应该就是云莱。
原本为着这件事,心绪有些纷乱,可是见着来信,字里行间似乎并没有遇见云莱的意思,又见他写“一日不见兮,思尔如狂”等语,便按下了那颗纠结的心。
隶铭离开已有二十五日,敏之还想着他走前说的话,回来同她一起看牡丹,眼看着花期将过,敏之便日日同花匠们一块儿研究能保持花开长久的法子。
万幸这几日得着了窍门,牡丹们果然在枝头又延宕了几日,已是隶铭走后一月有余了。
可是花匠师傅说,最长的花期不过二十日,如今延了这么久,怕是再长也不能够了。
已是五月,骄阳渐渐热火起来,园子里头勉强开着的牡丹已透着十足的不耐,就像敏之的心情。说好了十五日,如今已有一个月又十五日了,等他回来,定要狠狠地收拾他。
这天一早,敏之刚起身洗漱完毕,坐在桌前,手还来不及接过墨玉递来的一碗粥。
“太太,金府二奶奶来了。”
金岳溪下葬后,兄弟三人静悄悄地分了家,敏之已出嫁,就没她什么事了,只在祖母和父母的遗物分配时露了脸。在那之后不久,大房的人就变卖了沪上房产迁回天津老家,大奶奶钱世兰祖籍天津,父亲在那里的官声也好,听闻已受了民国政府抛出的橄榄枝,以七十二岁高龄出任天津的名誉执行长。这么看来,存斋在那里自然是比在上海更有出路的;三房那里,存义在父亲去后倒是罕见地回来住了好几天,虽看着仍然不像夫妻,但日日面对总有好的时候,二人仍旧与二房一块儿住在金家大宅里,二奶奶仍旧当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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