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有什么夜市是丫鬟们不知道的,更可况是在大年初二,都不用回家陪老婆孩子吗?要说夜市,也确实是个做买卖的地方,只是卖的东西与其他不同,皮肉生意。又是夜间开门,叫它做夜市,贴切得很。
二人在一个雕花门楼前下了马,自有小厮来替她们牵了马去喂草料。
“三……哥,你从前是不是常这么来这些地方?”
“没有啊,头一次。”一位路过的姑娘往攸宁这边送了个秋波,攸宁面不改色接了,顺手在她手背上捏了一把,羞得那姑娘落荒而逃。
“三哥,你这么穿起来,倒是比一些男子还要好看。”
攸宁抬了抬下巴看她一眼:“废话。”
敏之只能学着攸宁样子。抬头挺胸地走路,幸好束着胸,否则自己恐怕都要笑场。
一位鸨儿样子的妇人迎出来:“哟!两位新贵,今朝可有先递过牌子来?”
沪上长三书寓,都是要先递名刺约见,看姑娘的心情爱见不见。
攸宁在鸨儿手心里写了个字。敏之分神留意了一下,似乎是个“袁”。
“贵客贵客!”鸨儿嬉笑里露出三分恭敬,向着里头喊了一声,“翠凤先生,迎客!”
紧接着一声紧似一声地传进去,四五声后方才有人长长应了一声:“哎----”
“二位新贵请。”
鸨儿亲自引路,一路过去。遇见的人纷纷向她们二人点头致意:能得了翠凤先生迎见的客人,必是贵客。
沪上称呼人门第高,不说其他,做了官的称为“富”,世代为官的门第才称“贵”。攸宁边低声跟敏之解释,边一路向着经过的姐儿抛媚眼。
“三哥,你悠着点,别翠凤先生还没见着,你眼睛先抽筋了。”
“多嘴。”但是好歹收敛了些。
推门进去时,才看见圆桌边已坐了两个人,一位是今日的金主袁克烈袁大少,另一位花容月貌者,想必就是人家口中的翠凤先生。
见着攸宁写那“袁”字的时候,敏之已猜着了今日是克烈做东,叫她惊讶的是那位翠凤先生。
尚在天津老宅时,府中老奴时常会讲些八大胡同七十二名妓之类的故事给她听,那一辈缺少娱乐么,窑姐儿就相当于后来的明星了,竞相追捧者甚众。故事里头的窑姐儿留给敏之的印象便是两个字:妖精,字面意思,最乡土的那个意思。及至后来大了些,也念过些乱七八糟的杂书了,见了书上写的柳如是、苏小小之类,仍旧改不过来初初的印象。所以第一印象太要紧了。
但是今回看见的这位翠凤先生,倒是让敏之觉得浑身上下都舒坦得很,无论是穿戴或是言谈举止,皆进退有度,见之忘俗。
“今日是头回带小弟出门,想是见着翠凤先生姿容惊着了,”攸宁说着狠狠踩了敏之一脚,又碾一碾,“我让他给先生赔不是。”
说着回头瞪敏之,已换了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
前头的都没听见,只听见叫自己赔不是了,连忙作揖:“翠凤先生恕罪,小生唐突了。”
“无妨的。”翠凤只是拿团扇掩嘴笑了,凑到克烈耳边说了什么,两人都笑起来。
“翠凤说头回在上海见着这么清俊的公子。”
敏之勉强咧嘴笑了:“承让啊。”
不时酒菜便摆了一桌,克烈满上了一杯酒先敬诸人。
“要我说呢,这沪上的几家书寓比起京城那些个秦楼楚馆来要好上不知道多少,你们是没去过,进门就是脱衣裳,一眼望去白花花一片,晃得人眼晕……”
因此番攸宁敏之扮成了男子的样子,克烈说话便不好太婉约,往常怎样就是怎样的,倒是一旁的翠凤有眼色,扯了一把克烈的袖子:“您喝多了,就开始胡言乱语,瞧那位小兄弟,头一回来可别吓着才好。”
克烈只顾着替二人遮掩,倒是忘了这两人是货真价实的女儿家,自己方才那些话确实不好听了些,幸好有翠凤圆场,打了哈哈就过去了。
“袁公子说要请我二人吃饭,倒是没想到在这里。”敏之没有那么多的青楼经历,找不到话说,就随便扯了这么一句。
“你别小瞧这儿啊,我袁某人,不说能比得上那漕帮少东家吧,每家都去过……咳咳你拉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虽没他去的地方多,但是我这属于贵在精致,顶尖的几家我都去过了,就这儿……翠凤你们这儿叫什么名儿来着?哦是了,‘方寸堂’,就你们方寸堂的吃食最拔尖儿……改日跟你们老鸨说一声,若是书寓开不下去了可以改行做饭馆,到时候我定然来捧场……”
“失礼了二位公子,袁大人酒喝多了,奴家先扶他去休息。”台记圣血。
“无妨,您随意。”
翠凤再回来时,看着二人的神情又和缓了几分。
“二位夫人,方才多有得罪。”
敏之纳罕,旋即笑道:“怎么就被你发现了?”
连一脸冷淡的攸宁,倒酒的动作也顿了顿。
“两位装扮倒是齐整,若非坐的这么近叫我看见了两位耳朵上的眼子,我也是认不出来的。”翠凤笑着,边忙着布酒添菜。
“是吗?”敏之笑着摸了摸耳垂,“那又是怎么知道是夫人的?”
听说青楼中常有擅长相面相体之人,单凭走路的步伐就可看出女子是否完璧。想到这里敏之脸红了红,偷偷低头去看身上。
“这也没什么,只是少夫人出嫁那日,奴家也有去看新娘子。”
“原来如此。”
没了克烈在一边插科打诨,三人倒是聊得很投缘,攸宁初时还有些冷淡,渐渐地就放开了。三人聊得热烈,连鸨儿在外头催请数次都没有听见,最后是鸨儿急了,推门进来:“大先生,九点多钟尚仁里还有一趟局哩,好准备起来了。”敏之攸宁这才告辞出来。
第七十章
二人骑马回去,来时匆匆,回程倒是可以好好看看这沪上夜景。
“你觉得,那位翠凤先生如何?”攸宁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说话,问的却是翠凤。
“大方得体,没有小女儿的骄矜。又博览群书,和她聊天总不觉得累,说起来之类的,大约要这样的才配得上吧。”敏之想也没想就说了,可见是肺腑之言。台记岁技。
“你挺喜欢她?”
“是啊,你不也是么?”
“是啊。讨厌就好了……”伴着一声长叹,攸宁又不愿意说话了。
敏之隐隐觉得,攸宁这怎么跟杜丽娘似的,看着有些像是……闺怨啊?
出来时已经让人回府禀报过了,说是今夜在敏之这里歇,金岳溪是不管这些事,只向如今当家的二奶奶报了。文茵倒是无心,睡前与存志嘀咕了一句:“这两人好的有些腻歪了,难道要叫姑爷去睡书房吗?”也没再说什么,略过不提。
爆竹声声辞旧岁,总把新桃换旧符。这一换。就换了三趟,转眼已是光绪三十四年。
在这三年里,敏之偏安一隅,日日在这和平里进出,陆府,倒是一步都未曾踏进过。隶铭每隔两三个月会来探她一回。并不留宿,其余时候,都是见不着人的。
府里头的云姨娘虽是一枝独秀,但听闻隶铭在外头有好几个红颜知己。只是刚过新年又失了个孩子,为着那事,隶铭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怪罪在身边一个护卫身上。听说是姓项的,赶出了府去,那护卫便再没在上海城里露过面了。
好些杂七杂八的消息,敏之都是听过就忘了,只在听说项领被逐时呆了呆,镇江被围那一夜还历历在眼前,他与隶铭那默契的口哨配合犹在耳边,转眼却因为一个小妾见弃其主,这么看来,倒是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除了听听八卦,再就是与攸宁、干娘闲磕牙,方寸堂的翠凤先生也时常换了便装前来与她叙话。
其余时候,就是侍弄花草了。楼前小院里移了满满一园子的牡丹种着,多是乌金耀辉,不知怎的,敏之独独喜欢这一品。似乎有人说过她像牡丹,是谁呢?不记得也不愿再记得了,只是敏之没想到,牡丹凋谢的时候竟然是这个样子的,说是凋谢似乎不妥,因为前一刻还盛放着,花期一到,即刻就整朵整朵地随风飘落,像马嵬坡上投缳的贵妃;不像其他的,花瓣一片片凋零,是得了痨病要死不死的黛玉。两相对照着看,倒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原本是因为一个人爱上这品花,现如今,倒是独独爱上了这花的性子了。
花开过了三季,转眼又到了精阳时节,大半个夏季已过,看着荷花池里头半池残叶,再几日捱过了中秋,就又到了蟹肥膏金的时候了。去年徐老头乡下送来几篓子阳澄湖大闸蟹,攸宁带着她的招牌菊花酒,翠凤制了瑰汁鹅脯,陆夫人一向是藕粉桂花糕,敏之吃得欢快得很,是以这一季便尤其地盼着。
谁知螃蟹没盼来,倒来了个不该来的人。
“随我回去,老泰山中风了!”
上了马车才有空问话:“怎么回事?”
“大约是接到京中讣告了,接连两日两宫西去……”
两宫?听说太后身子一向不好,那还有一位是谁?总不会是圣上。后头的都没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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