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秋殿内,却是另一番情景。
卜皇后惯是爱简单朴素的,殿内也没有多少陈设,除却几张竹制桌椅,一应用具都是半旧的。
适才跟随着卜皇后的另一个内侍名叫卫修,此时见卜皇后阴沉着脸靠在高高的竹榻上,便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捶着腿,小声道:“娘娘留了卫侩下来,要不要小奴再给他递几句话过去?”
“告诉他,警醒着些。南阳王府去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要打听清楚。府里的一举一动都不能放过。”卜皇后的声音略有些嘶哑,沉着脸,瞧上去亦是不豫的。
卫修连声应了,又觑着皇后的脸色小声道:“娘娘还在担心陛下的事?国丈已经递过话进来了,陛下虽然还未发丧,但便是这两天的事了。等过几日国丧一举,您和太子殿下的位份分定下,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父亲是老糊涂了,以为当年刘胤对立后的事没有阻挠,就真心站到我们卜家这边了?”卜皇后冷哼了一声,目中闪过一丝寒芒,“那女子倒是个送上门的机会,让卫侩看紧些,若刘胤听话就好,若他敢有二心,就把那女子胁入宫来。”
卫修听得胆战心惊,却不敢不应声,只道:“小奴这就派人去转告弟弟。”
“慢着,”卜皇后目光略动,嘴角牵起一丝狠厉戾,“你今日瞧着,她与那人,到底像也不像?”
这句话却不好作答。卫修心里闪过一个影子,暗自在脑中比照了一会儿,到底不敢擅专,叩头道;“约略是有三分像的,画上的人总有几分失真,小臣也不敢乱猜。”
“还需要猜吗?”卜皇后冷哼一声,“你去把那画取来。”
一时间卫修心跳如鼓,心知不该卷入这等是非中,他兄弟二两人原本就是侍候在大殿的人,如今好不容易投靠到皇后这里,若不再做出点事情让她放心,兄弟二两人如何能行的稳妥?到底无计可施,他只得应声去了,不多时,便捧了一个错金嵌玉的木头匣子来,匣子约有尺长,估摸着约是花梨木,入手便沉甸甸的。匣子也未上锁,只是虚掩着,唯有匣盖顶上有一块包铜处磨得有些旧了,正是时常把玩的痕迹。
卜皇后接过拿在手里,久久凝望着匣子顶上一个小小的“熙”字青玉印嵌在木纹理,蹙眉半晌,面上浮起了薄薄的怒色,好似想起了许多旧事。她面上神情变幻了几番,却到底没有打开那匣子,只随手丢在一旁。又隔了半晌,方才开了口,只是声音平淡无波:“罢了,先不理这一桩。你去将宫里那几个都处理了便是。再派心腹的人去打听这女子的来历,她从前既然在长安宫城里住过,又与长公主熟稔,其中必有什么缘故。”
得了这句吩咐,卫修才透过一口气来,只觉背上汗湿重衣,忙低声应了“是”,眼睛觑着那木匣子,却不敢再节外生枝。
“你如今是我长秋殿的人了,”卜皇后的目光何等犀利,在他面上淡淡一扫,似是电光一彻,却让卫修陡然提起了心,偏偏她只不紧不慢地道,“别的事倒还罢了,只有一桩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曲台殿、承光殿那边也该派人盯着些。”
曲台殿、承光殿里住着的是张选侍、陈修容二两人,前者还好,就算报个病殁也无人敢声张什么。可后者却是卜皇后嫡亲的表妹,又有个修容的封号,可听皇后这意思怕是容不下她们了。卫修心下一凛:“小奴省得的,如今太子登基在即,断不让娘娘还为这些琐事烦心。”
“你省得什么?”卜皇后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右手轻轻叩击着榻沿,“只不过让你盯着些,若她们老实本分也就罢了,若是有个三心二意的,这掖庭里便容不下了。”
23.念奴娇
刘胤回到府里,已是深夜。一连数十日都在赶路,好不容易策马赶回府里,一时竟没有发觉候在门口的内臣换了新的,只丢了马鞭,便急匆匆地往西厢赶去。倒劳得卫侩手里捧着月白的杭绸衫子,在一溜小跑跟在他身后,急得满头大汗:“王爷这是从哪里回来,一身的泥土,还没换过外衫呢。”
赶到西厢房外,却见玉缕笑嘻嘻地抿着嘴关了屋门出来。卫侩赶忙过去,拦住她道:“好姐姐,你送这衫子进去吧。”玉缕瞧了他一眼,小声道:“王爷心心念念地盼着回来就是去见姑娘的,你好意思这时候进去讨没趣?”
南阳王到底是帝室贵胄,府里竟然这样不讲规矩?就是宫里皇上要见皇后娘娘,也没有这样不经通报不更衣衫,便直闯进屋里去的。卫侩张大了嘴,一脸的不敢置信,便压低了声音道:“姑娘竟然这样得王爷的爱重?”
玉缕极是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那是自然,咱们姑娘可是王爷心尖尖上的人。你道王爷这千里奔途是为了什么?”不知不觉间,她对绮罗的称呼已换成了“咱们姑娘”。卫侩听着记在心里,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来,只陪着笑道:“多亏了姐姐指点。”
两人正闲话着,却听屋里的声音飘了出来,却是刘胤极为关切的声气:“你这几日可觉得得益些?若是吃的用的有什么不妥当,只管吩咐人去取来,横竖在宫里都交代过了。若是觉得不好,我再去请几个有名的大夫来看。”
堂堂一代南阳王,征战沙场赫赫威名,何时听他这样细声好语地对人说话过?卫侩在窗下一时听得怔了,冷不防被玉缕揪了耳朵,只听伊咬牙道:“有没有点规矩,你还听个没完了。”说罢,自是揪着他的耳朵出了院子。
屋里的两人不知外面的这点纠葛,绮罗一见刘胤进来,便有些羞意,但她到底是爽朗的女儿性子,也不拘这些,只是面上微微红了一红,低声道:“如今身上大好了,不用那样麻烦。”她顿了顿,又瞧向刘胤,只见他竟还是半月前相见时的那身铠甲,纵然黑甲都染了污色,又是一头一脸的尘土,可剑眉入鬓,除了一双碧色的瞳子里略显几分倦色,仍是一副清贵模样。她又仔细瞧了他几眼,心中到底关切,口中却道:,“你这是上了哪去,怎弄得这样一身土回来,不知道的人还道你是去摸金掘穴去了。”
听她说的风趣,他亦是心中微暖,捡了个离她近些的凳子坐下,语气倒是肃然的:“我又去了趟孟津。”
“你为何又去了?”绮罗果然大惊,坐直了身子目也不瞬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他苦笑道:“若我不去,何人去接大行皇帝回来。”
她一时语塞,想起刘熙死时抛尸囚车之中,连埋骨之所也无,心中更是不忍,垂了头,半晌才道:“那石虎定是要把他的尸骨带回洛阳去的,你这一去,可不是冒险的紧。”
“原本想着顾不了这么多了,便带了几十个贴身校尉悄悄过去,总要见到大行皇帝的遗骸才行,”刘胤语声平平,“谁想到了孟津,却听说洛阳出了大乱子,石虎与石勒叔侄内斗起来,大军围了洛阳,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石虎这些年屡立大功,却被石勒父子压制,这次撕破了脸,大概是要谋帝位的,哪里还顾得上尸骸的事。我带了人摸进孟津城去,倒也轻松便找到了大行皇帝的尸骸,收殓妥当便带回来了。”说着他重重叹了口气,却望向了绮罗,“我去时见到他身上还搭着件衣物,便知是你替他收拾过的。”
绮罗眼眶一红,差点坠下泪来,微微侧头道:“那时事出紧急,只得匆匆走了。若知你要寻他,我该告诉你他在哪儿,也省得你又冒险再去了一趟。”
刘胤听她这样关心自己的安危,不由得动容,握住了她的双手在掌心,温言道:“我不是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吗,你何须这样自责。”绮罗却越发懊悔,深恨自己没有多支撑一会儿,若当时见到刘胤时便告诉他刘熙的下落,又何须他这样多奔波一趟。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刘胤见她始终郁郁,便宽慰她道:“明日宫里要发丧,恐怕又要吵闹几日,你身子不好,便不用进宫去了,只在家里休息便是。”绮罗摇了摇头:“我还是去送他一程。”刘胤见她坚持,也不好多劝,只道:“宫里人多口杂,你若要去,我便让人引你去族叔的家眷一处,也不用多与人交道费心。”
这便是他的体谅了,知道她没有封号名位,便替她想了个法子周全,以免万一遇到什么无礼的人白白受气。绮罗心中感激,却又想起一事,说道:“昨日皇后娘娘来,又送了许多吃食用物,我明日如要入宫,该去长秋殿拜见的。”
刘胤听到卜皇后来过,倒是微微一怔,似有几分诧异:“她到府里来过?”
“是简行而来,略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闲话便走了,临走时还留了一个内侍在府里照料,”绮罗微微沉吟,还是实话实说,“我瞧着皇后娘娘十分客气,可言语间似有些话没有说出口的,也不知猜测的是否对。”
刘胤倒是不疑有他,只道:“我走时虽未说明去接大行皇帝的遗骸,但宫里或多或少已有流言出来,听闻这几日国丈卜太傅也在暗中与朝臣联系,便是要保举太子平安登基了。”他一转眸,瞧见绮罗目也不瞬地盯着自己,不由失笑,“你这样瞧着我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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