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妃见状不妙,忙从旁小声道:“陛下,中山王威望最高,在朝中一呼百应,再加之武功又高,可不能亲视。”
石勒果然勃然大怒,重重地一拍床榻,从床边拿过马鞭,大声道:“他的胆子越发大了,让田戡捆了他过来,让朕亲自来教训他。”
石恢眸中神色微闪,迟疑道:“父皇,乱臣贼子,何必还要见他。这逆贼武功高强,在御前莫要伤了人。”
石勒点点头,好像完全听不出他语声中的不对:“你说的是。那就把他交给你和弘儿处置!弘儿在哪里?”
“兄长担忧那逆贼要谋反,星夜出发,已去孟津接管大军。”石恢颤声道,“父皇身边,有孩儿侍奉,定要护父皇周全。”
一旁的内侍高安都有些听不下去了,皱眉道:“陛下,既然是今晨中山王才反,为何秦王昨夜就知道了,还星夜赶出城去?”
石勒蓦地站起身来,一挥长鞭,重重地向石恢头上抽了下去,怒声道:“你个逆子!真当朕老糊涂了吗!”
昔日石勒是有名的武将,马上能开十石弓,这一鞭下去打得石恢眼冒金星,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地疼。他心知不好,忙抱着石勒的腿,大哭道:“父皇,父皇,请饶恕儿臣。”
石勒怒气难解,一鞭鞭抽得毫不手软:“说,是你的意思?还是你那个没出息的大哥的意思?你们究竟想做什么,要先杀了季龙,再来弑君吗?”
石恢哭得眼泪鼻涕都糊在脸上:“儿臣不敢,儿臣和兄长都是父皇的亲骨肉,自然是一心一意为父皇考虑。儿臣只是看不惯,那厮不过是仗着多打几次仗,便目中无人,将大哥和父皇不放在心上,常出狂悖不堪之言,实在可恨啊父皇!”
石勒气得手发抖,下手越发狠了:“去叫田戡来,田戡在哪里?”
石恢心里也有点慌,虽说他和石弘早就拿捏住了田戡的软肋,田戡也事事唯他们马首是瞻,但今夜宫变,信传出去了三四次,田戡却始终没有如约入宫来,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数?他心里慌乱,口中便道:“儿臣也不知道,武威侯可能还在家中。”
石勒心中稍安,心知城中兵防还未乱,便又责骂他道:“你们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朕为你们担尽了心,你们不过仗着是朕的儿子,不然你们有何功劳,也敢居王位?你们不但不思进取,反而还嫉妒你们的堂兄,若让你们上阵打仗,不要说对阵刘胤了,怕是连洛阳都要被你们丢掉。你们俩真的要活活气死朕吗?就你们还想当什么太子?为了我大赵的江山,朕也应该把皇位传给季龙。”
他是动了真怒,鞭子没头没脸地就朝石恢身上抽,一时用力过大,那鞭子竟然断了。徐妃慌忙抱住他的胳膊,哭道:“陛下,请您息怒。赵王殿下是您的骨肉啊。”
石勒反手一掌,推开徐妃,盯着她怒骂道:“还有你这贱妇,若不是你让朕移宫,季龙怎会中他们圈套被捉住。你与他们都是一伙的,竟然还想把朕玩弄于股掌之中?”
徐妃又惊又怕,竟没想到石勒这样犀利,一眼就看穿了他们几人的计谋。她双唇发抖,肝胆俱裂,只想叩头求饶。冷不防,忽见石勒身子一僵,猛地往前一扑,她仓促躲过,却见石勒竟然倒在地上,背上还插着一把匕首。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却对上石恢阴冷的目光。
一旁的高安尖声大叫:“陛下!”
石恢既然出手,便一不做二不休,挥刀又杀了那高安。徐妃大惊失色:“赵王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石恢冷声道:“你没听见父皇刚才说要把皇位传给石虎吗?”
徐妃此时惊恐到极致,没想到眼前人竟然这样狠辣,连生身父亲都能下手。石恢亦向她走近了几步,目光颇为不善。徐妃心中更骇,结结巴巴道:“赵王……您……您……”
石恢提刀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虽然花容失色,但丽色实姝,除了那日见过的石虎的那个小老婆,哪里能有这样美的丽人。他不由得笑了笑,用刀刃抬起了徐妃的下巴,瞧着她惊慌失措的小脸,狞笑道:“放心,孤是怜香惜玉的人,不会要了你的命。”
徐妃面上略有些血色,她惯是会察言观色的人,此时只顾活命,忙换了副楚楚可怜的神情,一手推开刀刃,身子便向石恢身上靠去,娇声道:“殿下,差点要吓死臣妾了……”
箫声隐隐,似天外仙籁。
好似漫游在仙界天宫,身旁云雾缭绕,瑶池琼林,幽寂莫过于此。
忽而移情换境,又似飘到了冰山雪原,四面白雪茫茫,冻彻肌骨。彷徨中忽见水声清泠,如高山涌泉,一滴一滴落下来,如敲金缀玉。
她喜不自禁,忙用手去捧那甘泉,想凑到唇边去饮一饮,果是冰凉又甘甜的。
……
她从梦中醒来时,身旁却是柔软的被褥卧垫,头顶上是翠竹织银丝的罗绡帐子,睁开眼好似看到满天星光。触到手边滑腻的罗缎,她有一瞬的迷茫,随即便被身旁侍女欢喜的声音打断了思绪:“谢天谢地,姑娘您总算醒过来了。”
“这是哪里?”绮罗有些不解,望向那个眼睛圆溜溜的侍女。
“这是上邽的南阳王府,”那侍女抿嘴而笑,她何止眼睛圆圆的,一张脸庞亦是圆的紧,嘴角微微上翘,总让人觉得一脸喜气,“奴婢叫芙蓉,是来服侍姑娘的。”
上邽?她怔了怔神,突然意识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她撑起胳膊,想坐起身来,却觉得背后皮肤撕裂一样的疼痛。芙蓉吓得不轻,忙扶住了她:“您可不能乱动,这背上的伤上过药,还没有愈合,要是留下疤痕就不美了。”
绮罗恍惚了一瞬,这才想起那石虎手下的传令官卢松曾对自己好一顿鞭打,想不到竟然伤的这么重。芙蓉一边柔柔地扶着她躺下,一边絮叨起来:“为了您背上伤,咱们王爷可是愁坏了,寻了多少名医来开药,最后连宫里皇后娘娘都惊动了,派了太医院最好的御医来为您开了方子。”
“皇后娘娘?”绮罗微有诧异。
芙蓉顿时打开了话匣子:“咱们皇后娘娘是卜太傅的长女,最是有贤名的,入宫就诞下了如今的皇长子殿下,长安城的人都说天下的福气九成都落在了卜家。”绮罗微微讶异,随即想起刘熙之前说过娶的皇后就是卜玉容。想起刘熙,绮罗的心里微微一酸,随即又有几分欣慰,到底他是有后的。
正此时,又有一个年长些的侍女进来,见到绮罗醒来,亦是很高兴,却不怎么爱说话,只打了盆水过来,慢慢替绮罗擦身。芙蓉是个活泼的性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直到她说的有些口渴,那个年长些的侍女轻声道:“芙蓉,你拿些点心进来。”芙蓉微微一怔,这才有些红了脸,绮罗从醒来到现在怕是还饿着呢。
绮罗不由得对她留了意,轻声道:“你叫什么?”
那年长些的侍女微微躬身:“奴婢玉缕。”
芙蓉蹦蹦跳跳地捧了一大盘糕点进来,一壁一边伺候绮罗进着点心,话题一转,又落回到刘胤身上:“这次姑娘病了,咱们王爷又向掖庭要了西蜀贡来的蜀锦丝被罗帐,说是轻软不会触到伤口,这蜀锦一年也不过贡来数十匹,据说掖庭里也没有了,最后是皇后娘娘从宫里拨了送来的,可不是顶贤惠的。”
这话听到心里,到底是有几分甜蜜的,绮罗顺从地躺了下来,只觉这被褥果然柔滑的紧,摸上去寸寸都是软的,背上一点也不觉得痛疼。她面上不易察觉的地抹上一丝红晕,想了半晌,方才小声道:“他在哪里?”
“您是说王爷吗?”芙蓉却是极活泼欢快地笑眯了眼,“王爷上朝去了,等他回来看到您醒来了,一定高兴得不得了。”
绮罗心中一动,越发有些不好意思,赶忙岔开了话题问道:“我还有几个同伴,他们在哪里?”
这却问住了芙蓉,她一头雾水地望着绮罗,睁大了眼睛:“王爷只带了您一个回来,可不见其他人啊。”
绮罗停了一刻,却听玉缕淡淡地道:“王爷吩咐过,若是姑娘醒来,问起那几个朋友,就给您看这封书信。”说罢,她从案旁妆盒里取出一封信函,双手递给绮罗。
字迹是她看惯了的记账本子上的沈书生的手笔,只是更潦草些,看起来是仓促写成。信却很长,绮罗看了开头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沈书生的开篇就是骈五俪六,满口之乎者也,什么“夫泰极剖判,造化权舆。体兼昼夜,理包清浊。流而为江海,结而为山岳。列宿分其野,荒裔带其隅”。又是“岩冈潭渊,限蛮隔夷,峻危之窍也。蛮陬夷落,译导而通,鸟兽之氓也”,绮罗看得头昏脑涨,终于看到他感叹完了天时地利,又开始描述当地风物。
也难为他在逃难中居然还有心写了洛河两畔的垂柳,江南的春草燕子,北国的风霜,还有描述奇闻轶事的,“穷陆饮木,极沈水居。泉室潜织而卷绡,渊客慷慨而泣珠。 ”绮罗简直要大呼头痛,如果沈书生在眼前,她定要把这页信笺扔在他头上。好在纸张有限,沈书生在用了不少艰深典故,洋洋洒洒的终于写完了一篇送行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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