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虎微微变了神色,绮罗却不肯放过他,迎着他幽暗的目光道:“您虽是石伯父的侄儿,但君臣有别,您始终只是臣子而已。石伯父尚未说话,你竟然敢对我父王颐指气使,兴许洛阳的规矩与我们长安不同吧。要知道在我们长安宫中,可没有这样胆大妄为的臣子。”
字字诛心,却出自一个十四岁的少女之口,让人反驳不得。偏偏这时,刘曜还斥责她道:“不要无理。这是你石伯伯的家事。”绮罗撇了撇嘴,显然是不服气得紧,却也不再说话。
石虎抬起头来,瞧见石勒望着自己的目光中透出淡淡的冷意,又瞥见一旁的石恢和石弘二人脸上遮也遮不住的得意之色,这一瞥间,心底便凉透了。他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苦笑道:“叔王赎罪,是侄儿喝多了。”
他既然装醉,索性就装个齐全,于是略有些狼狈地站起身来,踉跄数步,摇摇晃晃地往后殿走去。走得远远的,还听到刘曜赞许的话远远传来,偏他耳力甚聪,听得一字不落:“此子令我想起了十余年前的石兄,极肖,极肖。”
石弘身为石勒长子,处处揣摩他的心思,到这时已看出了十之八九。他心知如今刘曜被抓来,父王的心腹大患已除。父王久不登位,如今又这样礼遇刘曜,想来是因为父王重声名,想以宽仁之名广传天下,安抚四方来降,故而做此姿态。于是他起身说道:“父王,这位既是叔王家的安定公主了,果然聪慧美丽,堪为仪表。父王膝下久憾无女,何不认为义女……”他话未说完,石勒已打量着绮罗沉吟不语。
刘曜心中一跳,刚欲说话,只听石勒已笑着看向绮罗道:“今年多大了?”绮罗望了望刘曜,见他投来鼓励的目光,便小声回答道:“今年十四岁了。”石勒忽然纵声大笑,喜道:“甚好,甚好。”他从所配的衣带上取下一个小小的金蝉,命人拿给绮罗,笑道:“这个赏你。”绮罗接过细看了看,只觉得这东西十分眼熟,便叩头道:“多谢伯父。”她自始至终,始终以伯父相称,并不称大王。
刘曜眼尖,一眼瞅到那东西不由得抽了口冷气,惊道:“这东西怎能给她……”
此时却听石勒笑道:“昔日在洛阳时,我们便约定过,以后若有儿有女,可结为亲家,贤弟还记得否?”此时又提起这十五年前的旧事作何?刘曜心神一乱,忙道:“是有此事,只是……只是兄长的二位公子比小女年长甚多。”
石弘与石恢对望一眼,忽然觉得有些不妙。石勒却又看向坐在他身侧的那位老和尚,神态甚是恭敬道:“大师以为如何?”那老和尚本是半闭着双目,此时双目睁开,向绮罗身上扫了一眼,良久方说道:“这小女子自有她的缘法,不急。”
石勒显然对这老和尚言听计从,果然不再说下去,他挥挥手,命人领着她去后苑玩耍。刘曜却有几分讶异,忍不住又朝那老和尚瞥了几眼。
宫人们毕恭毕敬地将绮罗引到后苑,原来芳林苑这一带实在阔大,适才宴饮的太液池不过是芳林一隅,后苑重峦叠嶂,山壑相连,其中亭台楼阁勾连相延,名花异草丛生,种种奇珍异宝,更是不可胜数。宫人们不敢将她带去太远,便引她至连香阁中歇息,其中有个伶俐的小宫女笑道:“您想用些什么果子点心?奴婢去膳房拿来。”
绮罗迟疑不答,那小宫女甚是善解人意,以为是她羞涩,心想女孩儿定爱吃些甜食,于是抿嘴笑道:“奴婢去取些八仙果子和羊酪豆蔻羹来。”绮罗点了点头,那小宫女便引着宫人们去了。此时只剩绮罗独自在阁中,她打量四周,只见这连芳阁四壁通透,却是用青石花础砌出了几面隔断,花础中遍植牡丹,奇的是隆冬之际,居然盛放烂漫。
花础正中,是一个白玉石垒成的圆台,上有一水晶灯漏,高约三尺,下方有一铜铸小人,顶上燃着羊脂长明。她本只扫了一眼灯漏便作罢,谁知忽然听“铮”的一声,倒是吓了她一跳。她四处张望,却见竟是那灯漏里的铜铸小人捧着牙牌而出,十分奇特。
她越看越奇,见那铜铸小人面上带笑,眉眼清秀,雕铸得栩栩如生,手里的牙牌上雕花精细,似是写有字。她忍不住抽出那小人手里的牙牌,却只听“仙翁”一声,那灯漏下的铜门竟然开了,汩汩流出美酒来。这下绮罗可慌了神,忙把那牙牌送回到小人手中。一时间手忙脚乱,衣衫上净是酒水。
忽然身后有人冷笑道:“想不到堂堂安定公主,竟连‘琼觯’也不识得。”
一听他的声音,绮罗便心下一沉。她回过头来,却见那撞破她狼狈样的人正是石虎。她顿时心下有几分慌乱,硬着头皮道:“谁说我不识得?不过是一时失了手。”
“是吗?”石虎微微挑起眉,打量着她的目光中大有几分玩味的意味。被他目光扎得心里阵阵发紧,她强打精神,挺直了腰背,不敢露半点怯意。石虎玩味似的打量她一瞬,忽然道,“怎没几个宫人近前服侍?”
“去膳房取点心了。”她回答得小心翼翼。
“正巧今日我也是个无事之人,”他忽然起了兴致,眸中闪过一丝不明的狡黠,“就带着公主尽尽地主之谊,如何?”
绮罗本想拒绝,可哪容她开口,他已经不容置疑地大步跨出连芳阁,站在青石花础边看着她。她拒绝的话顿时说不出口,只得硬着头皮快步跟了上去。
石虎脚步甚快,左转右窜的引路,一边指点景物,似是兴致甚高,口中也不停歇:“公主瞧这里,这一带多是带麝的毓兽,形状甚美。”
绮罗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只见芳草间果然有不少小兽匍匐其中,都是鹿獐之类,数量却也不少。石虎仿佛与之十分亲近,随意的走到一只雄鹿身旁,轻抚其角,那雄鹿埋头吃草,似乎全然不惧人。石虎抬头看向她:“公主可喜欢这些?”绮罗瞧得有趣,却不敢上前如他那般,只点了点头,依旧站在原地。石虎也不强迫她,又信步向前行去。绮罗跟在他身后,只见越向前行,草便越发茂密了起来,再行几步,竟是行到了一座土丘之上,奇的是这土丘的土也都是碧色的,与树木一色。
丘顶甚平,植满了树木,这里的松竹隆郁,树叶不落,四季常青。石虎立在了最大的一株树旁,绮罗磨磨蹭蹭地跟在他后面,只见那株大树瞧上去甚是粗壮,怕是五六个人也合抱不来。
“公主猜猜看,这树在这里生长有多少年头了?”石虎忽然开口道,一壁伸手重重地在树干上拍了拍。他是习武之人,手劲甚大,可拍在这古树上,却犹如微风所撼,只不过落下几片叶子来。
绮罗生长于乡野,倒是见过不少古树奇木,此时侧着头估计道:“这样大的一株古柏,少说在这里生长也有数百年了。”
石虎摇了摇头,只向她比画了两根指头。绮罗迟疑间,便听他道:“移到翠岩恰恰两年而已。”
绮罗一怔间,随即明白他口中所说的翠岩便是这座小山丘了。她愣了愣神,迟疑地看着那古柏道:“若是两年前,这古柏也小不了多少……”这样大的一株古柏,几个人都未必能合抱得住,怎能从远处移来?
石虎仰面大笑,十分洒脱道:“这有何难,不过几头象便可负了来。”他说着略顿了顿,又跺了跺足,说道,“何止这古柏,便是这翠岩也都是叔王命人在京郊数百里外开凿了琉璃矿山,重新在平地上又起丘壑。”绮罗低头看去,见地上的土虽是发绿,却甚是薄薄一层,再往下仿佛都是绿色岩石,其色更翠之夺目,心知他所言不虚,于是面上到底便带出几分讶异来。
此时两人离得近了,她若白玉一般的面容上稍纵即逝的一刹疑色怎会逃脱他的眼睛,石虎何等精明干练之人,偏偏不露声色,只佯装不经意道:“听闻中山王在长安的宫城更加富丽巍峨,有如神仙之地,我叔王时常羡慕不已,不知公主可否讲一两样长安宫中的景致?”绮罗面上微露窘迫之色,她与他敷衍道:“我在宫中鲜少出外行走,倒未见许多景致。”石虎听了一时倒也没说什么。
寒风骤起,林间瑟瑟然有了萧索之声。绮罗陡然生了几分后怕,偏是自己这样冒失,若被人寻到短处岂止自己性命难保,更恐怕要连累五叔。她心中不安,借故便想溜走。刚向石虎屈膝行过礼,谁知忽地手腕一紧,已是被他抓牢了手腕,他的声气极轻,偏偏似是咬着牙,透出逼迫的意味来:“你究竟是谁?想躲到哪里去?”
她心头一颤,仰起面来,星眸如水,却只见他眼角眉梢都是厉色,心下莫名地生了寒意,颤声道:“我……我是安定……”
林间风声大作,似是波涛翻涌连绵,石虎此时与她离得极近,却见这极俏丽的一张小脸更显惨白,唯有一双湛若双星的眸子中流露出惊惧又戒备的神情,仿若一只落入猎网的小鹿。他嘴角微微翘起,握住她的手腕却半点不肯放松,声色俱厉道:“你和那刘曜老贼究竟有什么企图,为何要害我至甚!”
“我,我从未要害你……”绮罗心里骇到极处,竟然陡生了几分血勇,她毫不畏惧地怒视着他,竟然一字一句道,“连石王伯伯也未曾为难我父女,将军为何对我苦苦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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