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芳阁里,石虎抓着她的手,恶狠狠地说的那些话,她此时一字一句在心里慢慢回味,倏然醒悟过来,面上浮起恼意:“他都是诈我的,他其实十分忌惮石伯父,并不敢把事情闹大,都是在诈我而已!”她越想越恼,跺足道,“今日被他所骗,差点自寻死路。”
刘曜看着眼前的绮罗不过与自己的女儿阿霖一样大小,正是天真无邪如花似玉的好年华,却已经陷入宫闱复杂的机谋诡诈中,心下略有几分不忍。他叹了口气,抚了抚她的头顶,还是多叮嘱了几句道:“绮罗,你要记得,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惊慌失措。天无绝人之路,越是危急的时候越要平静下来,多往深处想几层,便能在绝路中逆转逢生的。”
薄姬在外面听到酪盏摔碎的声音,慌忙进来收拾。绮罗见到她顿时愣住,与刘曜同时收了声,只打量着薄姬不说话。薄姬面上浮起淡淡红晕,低头向绮罗行礼道:“奴婢薄姬见过公主。”她见绮罗和刘曜都无话,十分恭顺地用帕子包了手,将地上的碎片都捡干净了,这才弯了腰退了出去。
绮罗睁大了眼睛,盯着她妖娆的背影,忽然望向刘曜的目光中多了几份狡黠的笑意:“她说话的声音真是好听,就像黄鹂鸟一样。”刘曜一向是把绮罗当女儿看的,此时见她取笑,也觉得有几分尴尬,低声道:“这是石勒所赐的姬人。”
绮罗却问的天真:“我该叫她五婶婶吗?”
刘曜微微一怔,面色忽然黯淡下来:“我的妻子已经过世了。”
绮罗心中奇怪:“我看石伯父他们都有很多妻子。”
刘曜叹了口气:“我只有一个妻子……或者说,在我心中,只有她一个人可以称作是妻子。”
绮罗似懂非懂地眨眨眼,她在什么事上都很聪明伶俐,可独有这件事上还并不太明白。但她也看出了,五叔提到妻子,似乎是很伤心的样子。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她心中有些茫然,却懂事的没有再问下去。
她岔开了话题,说道:“五叔,您既然识得我的父母,就说说他们的事吧。”刘曜嘴角微微扬起,目光投向了远处,似是想起了许多旧事,半晌方道:“你父母是我一生的莫逆之交,他们的事,我以后慢慢再说给你听吧。”
5.醉思仙
在别苑住了几日,石勒倒未曾为难他们,每日让人送来锦衣玉食,用度甚奢。绮罗到底是孩子心性,生活安稳了便养的白胖了些,脸上也有了血色。只是门口守卫森严,任谁都不能离开半步,这种生活与囚禁无异,好在这一老一少都是恬淡性子,倒也并不觉得如何。
刘曜闲来无事,常在书斋中写字解闷。他本就善写草隶,笔下能见真章,只瞧得绮罗心痒不已,恨不能学到这个五叔的本事。刘曜发觉她的神情,递给她笔墨道:“你写来看看。”
绮罗点了点头,接过笔认真地写了几个字。刘曜定睛看去,却见她写的是“永锡祚胤”四个字,笔致娴熟,字迹虽然秀丽轻柔,却不失风骨,他倒有几分意外:“你这字是下过工夫的。”
“小时候,母亲给我请了个先生,教我读书写字,”绮罗双目微红,“后来母亲去世了,再也无钱请先生了。”
手中的笔搁在砚边,刘曜神色一滞,仿佛想起许多往事,半晌方说道:“你母亲也不识字的,倒是肯让你学。”
“母亲说,若不识字,便读不了汉人的那些书。母亲盼着我能如汉人一般写诗读赋呢。”绮罗喃喃自语,她想起母亲,不自禁地面上便浮现出又怀念又哀伤的神情,“五叔,你给我讲讲我母亲的故事吧。”
这已经不是绮罗第一次提这个要求了,可每每话到嘴边,刘曜又都咽了回去。他的脑海中闪过那个红衣女子坚毅的身影,时光蹉跎了岁月,可有些画面竟这样清晰,好似昨日一般。想起那些恍如隔世般的前尘过往,刘曜面色变幻,抚了抚绮罗的额发,似是想如何措辞,可他瞧着绮罗稚嫩的面庞,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以后等你再长大些,五叔慢慢给你讲你父母的事。你只要记得,你父母都是极好的人,他们虽然都不在了,可他们疼爱你的心和五叔是一样的。”绮罗是个懂事的孩子,见他面色悲伤,也不敢多问,又低头认真写起字来。
刘曜看了看她的字,却是转了话题:“你这几个字写得不错,只是这个胤字写的就不太好,你瞧这一撇过长了,这个字的架构就散了……”
绮罗忽地面上一红,好似有种心事被看破的窘迫,一时竟没听清他说的话。
“绮罗?”刘曜唤了她几声,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五叔,”绮罗回过神来,不好意思道,“我有点走神了。”
刘曜笑笑,也不以为意:“你年纪还小,没有定力,也不必学字。女孩儿家的,不如学学画画弹琴就是了。”他顿了顿,又道,“我的女儿阿霖就只爱画画,小时候教她写字、弹琴,她都顽皮不肯学,可拿起笔画起画来,真是栩栩如生。她和熙儿是双生子,但是性情十分不同。熙儿就偏好音律些,笛箫都吹得俱佳,五岁时就能和宫中乐人合奏,这两个孩子,也不知道是像我多些还是像他们的母后多些。”他说的好似埋怨,可语声中却满满的都是温柔,便连眼角眉梢也藏不住的爱意。
绮罗心中一动,假装埋头看着书桌上的字,小声道:“五叔就只有两个孩子吗?”
刘曜这次却没有回避这个话题,平淡道:“我还有个庶出的长子,从小就不在我身边,如今也长大了,却不甚亲近。”
“五叔可知道他有什么所长?”
刘曜皱眉想了想,沉吟道:“胤儿在骑射上是不错的。”
这话说得不太坚定,绮罗微微有些失望,便也转了话题,眼巴巴地望着他道:“五叔这样有本事,也教绮罗一样吧。”
刘曜瞧她神情,心下倒是软了几分,和颜道:“你想学什么?只要五叔会的本事,都可以教你。”
绮罗眼珠转了转,撒娇道:“我想学一样汉人擅长的,我母亲一直盼着我像汉人家里的大小姐一样能作诗写字呢。”
“作诗可不是一时半刻能学会的,”刘曜哑然失笑,看着她略有失望的神情,忽地笑道,“既然你都开口了,五叔总不能失言。罢了,我有一样本事还真是汉人才擅长的,咱们匈奴人一百个里九十九个也不会的,你可愿意学?”
绮罗双目放光,连声道:“愿意学,愿意学!”
一个铜壶,一盏茶碾,两把银匙,便是一套简易的煎茶用具。刘曜手法娴熟,先取来茶饼在碾中捣碎,又用筛子细细筛过,只取最上一层莹洁如尘的投在青黄的浅盏中,用银匙击沸有力,待汤沸微起细小的鱼纹泡时,投上姜盐,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只待那杯温热的茶盏摆在面前,她看着茶汤中幻出的鲜白乳沫,竟成一个潇洒飘逸的“绮”字,不由得惊讶得合不拢嘴:“五叔,这是怎么做到的?”
刘曜擦了擦手,笑道:“这里的器具不太合手,我在长安宫中有一套亲手所制的砧椎、茶钤,若有趁手的器具,这汤色便能幻的更久些。不过这套器具对你来说,倒是绰绰有余了。”
绮罗捧着茶盏,哪里舍得喝下去,只闻着香气便已心满意足。刘曜有些好笑:“煎茶一道,候汤最难。未熟则沫浮,过熟则茶沉,你仔细这汤凉了,茶也不浮了。”绮罗听他这样说,这才小口地细啜起来,果然入口虽苦,却有回甘,滋味竟是从未尝过的好。她很快饮尽了茶汤,尚是念念不忘,直道:“这样好的滋味,我竟是第一次尝到。”
“北人喜欢酪盏,不爱饮茶,你没见过也是自然,”刘曜道,“我这煎茶的手艺,还是二十年前,晋朝的一位皇帝教的,他做皇帝虽不怎么样,可煎茶的本事实在是极好的。”
绮罗捧着喝尽的茶盏爱不释手,问道:“这茶是产自哪里?是种在地里的吗?”
“是产自南方的,蜀、越都有贡茶,”刘曜微笑着解释道,“蜀人喜欢用茶做粥,滋味也甚佳。你日后有机会,可以去蜀地走走。”
绮罗听到这话,目中露出了希冀的神情。可刘胤的目光却黯淡下来,被关在这小小的一方院子里,还有什么机会能出去呢。
别苑里除了刘曜与绮罗,便只有一个石勒赠来的薄姬,她隔窗瞧着书斋内情形,到底叹了口气,眉间浮起淡淡的愁色。走到廊下,田戡正在等她,问道:“大王问这几日的情形如何?”说罢,对着书斋的方向撇了撇嘴,“可有什么异动?”薄姬摇了摇头,平静道,“中山王心静得很,每日里只是教安定公主煎茶而已,并无闲人打扰。”
田戡略放下心来,转眸瞧见薄姬似是面色不佳,又问道:“他……他对你如何?”
还能如何?她心里波澜不定,欲一吐而快,可辗转到了喉头却还是咽下,低低道:“还好。”
“委屈你了,”田戡望着她的目光越见温柔,手臂慢慢抬起,似要去触她的发梢,可终究隔了一指的距离,她微微侧身,不露声色地闪避了开。他心底略有些讶异,声音里更添了几分温存,“等这件事了结了,便是大功一件。我会接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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